周日凌晨,暴雨傾盆。
我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心臟猛地一抽。
屋外雷聲炸裂,閃電劃過天際,照亮了窗框上流淌的雨水。
那聲音又來了――“咚咚咚”,像是用盡全身力氣在撞門。
我抓起掛在床頭的工裝套上,沖過去拉開門。
小林站在門口,渾身濕透,頭發貼在額頭上,臉色發青,嘴唇幾乎沒了血色。
可他的眼睛卻亮得嚇人,像燒著兩簇火。
他懷里死死護著半卷膠卷,裹在油紙里,外面還纏了層破布,已經被雨水浸得發軟。
“林……林技術員!”他喘得厲害,聲音打顫,“我……我拍到了!副廠長燒東西!”
我一把將他拽進來,反手關門。
冷風夾著雨點撲在臉上,屋里瞬間多了股濕漉漉的土腥味。
“你說什么?”我盯著他,聲音壓得很低。
他抖著手解開油紙,取出膠卷的一角,指尖都在發抖:“昨晚巡夜……快一點的時候,我路過辦公樓,三樓東側窗簾動了一下。不對勁――那個辦公室早就沒人用了。”
他咽了口唾沫,眼神變得銳利起來:“我摸過去,趴在窗臺底下。玻璃上有雨痕,看不太清,但能看見火光。副廠長坐在桌前,手里拿著一疊文件往爐子里送。紅章……我看見了,‘第三季度油票分配明細’,右下角蓋著廠黨委的章!”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油票?第三季度?
那份明細本該存檔半年以上,作為國家物資調配的原始憑證。
現在卻被偷偷燒毀――不是銷毀錯誤數據,是抹掉證據。
我緩緩坐回椅子上,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
這不是簡單的貪污案,也不是某個干部頭腦發熱。
這是系統性清洗,是要把舊的利益鏈條藏進“合規”的灰燼里,再換一張新皮重新分贓。
他們想用“改革”的名義,重建一個更隱蔽、更高效的分利網絡。
而我們正在推的“物資臺賬試點項目”,就是擋路石。
“你沒被人發現吧?”我問。
小林搖頭:“我一直趴著,等他走后才撤。膠卷……是我冒險從暗房偷出來的,沒敢沖洗,怕露餡。”
我看著他凍得發紫的手,忽然覺得這小子長大了。
從前那個只會低頭跑腿的通信兵,現在已經能在刀尖上走一遭,帶回致命的情報。
“干得好。”我低聲說,“這張底片,比一顆炮彈還重。”
我起身翻出一只鐵盒,把膠卷放進去,鎖進床底的木箱。
然后披上雨衣,戴上帽子。
“你現在回去,裝作什么都沒發生。明天照常上班,別跟任何人提這事。”
“那你呢?”
“我去叫人。”我說,“這場雨不會停太久,但我們必須趕在天晴之前,把根扎得更深。”
凌晨兩點,鑄造車間地下的廢棄工具間,燈泡昏黃。
劉瘸子拄著拐杖第一個到,褲腳還沾著泥。
蘇晚晴緊隨其后,發梢滴水,眼神卻清醒得可怕。
鄭醫生最后趕到,手里拎著個藥箱,說是掩人耳目。
我把情況簡要說了一遍,屋里一片死寂。
“所以,”劉瘸子咬著煙屁股,冷笑,“他們是想一邊讓我們查賬,一邊自己燒賬?拿我們當槍使,順便洗白一批人?”
“不止。”鄭醫生緩緩開口,“我這邊也發現了異常。近半年,有八個技術骨干家屬突然獲批‘慢性病補助油票’,每月額外三斤。名單我核對過了――全是最近公開支持臺賬項目的。”
他頓了頓,聲音沉下去:“其中有你,林鈞;有蘇工;還有裝配車間老張……都是他們想踢出去的人。”
蘇晚晴猛地抬頭:“這是收買?還是威脅?”
“是重組。”我接過話,聲音很輕,卻像鐵錘砸在地上,“他們知道堵不住改革,就干脆搶在我們前面,把‘公平’做成一件外衣,穿在舊骨架上。以后誰再說資源分配有問題,他們可以說――‘我們可是按制度來的’。”
屋內沉默如鉛。
良久,劉瘸子吐出一口煙:“那咱們怎么辦?等上面查?等風向變?”
“不。”我站起身,走到墻邊,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三個字:
快、準、深。
“他們要洗牌,我們就加速建賬。三天內,完成五車間定制模板,嵌入生產節拍預警;培訓十二名青年工人做兼職數據員,每人每月三斤糧票補貼,從技術科‘設備損耗補償金’走賬;聯合鄭醫生,啟動‘工傷藥品流向追蹤’――把醫療數據和事故記錄掛鉤。”
蘇晚晴眼睛一亮:“我們可以做出高危崗位健康風險模型!”
“對。”我點頭,“第一張《熱力圖》出來那天,就是他們再也無法忽視這套系統存在的時候。”
接下來的七十二小時,像一場無聲的戰役。
我們在地下連軸轉,打字機響了一夜又一夜。
蘇晚晴帶著兩個女技術員畫流程圖,劉瘸子發動維修班的老兄弟們搞設備支持,鄭醫生悄悄調取近三年工傷用藥記錄,一筆一筆錄入。
第三天傍晚,第一張《高危崗位健康風險熱力圖》貼上了技術科公告欄。
紅色區域密集集中在鍛造與彈藥裝配線,尤其是夜間班次。
旁邊附著藥品消耗曲線、事故頻率統計、甚至還有工人體檢異常率。
有人駐足,有人議論,有人拍照。
第四天清晨,軍管組的人來了,一句話沒多問,直接要了一份副本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