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覺得今晚的夜太靜了。
回到宿舍,推門進去,忽見門縫底下壓著一張折成細條的紙。
我蹲下撿起,展開――
一行歪歪扭扭的鉛筆字映入眼簾:
“小心檔案室西側樓梯,有人盯你。”我盯著那張紙條,鉛筆字歪得像風里搖晃的枯草,可每一個筆畫都扎進我心里。
“小心檔案室西側樓梯,有人盯你。”
宿舍燈泡閃了兩下,昏黃的光落在床沿上。
我沒開大燈,就蹲在門邊,手指捏著紙條邊緣反復摩挲――這字跡不是出自車間工人之手,太輕、太急,像是用左手寫的。
但內容卻精準得嚇人。
西側樓梯?
那是通往技術科資料室和保衛科后門的捷徑,平日幾乎沒人走,黑得連貓都懶得穿行。
我吹滅油燈,披上棉襖悄無聲息地出了門。
寒風割臉,雪未化盡,腳踩上去咯吱作響。
我繞到辦公樓背面,貼著墻根潛行至檔案室西側。
果然,兩個黑影縮在樓梯拐角,一個背對著我,是趙德貴那身標志性的翻毛皮領大衣;另一個穿著保衛科制服,手里攥著一疊紙,正低頭翻看。
月光照在紙面上――我的血猛地一沉。
那是《彈性夾頭設計原理》的手稿復印件!
連頁腳那個畫歪的應力分布圖都在!
他們想干什么?
不是質疑技術可行性,而是要給我扣帽子――“擅自復制國家設備參數”、“向無關人員泄露機密工藝”!
一旦坐實,別說提干,飯碗砸了都是輕的,搞不好還能安個“階級敵人伺機反撲”的罪名。
我咬緊牙關,指甲掐進掌心。
不能硬剛,現在誰碰這東西誰就被動。
必須搶在他們上報之前,把主動權奪回來。
我轉身直奔技術科家屬樓。
蘇晚晴住三樓東戶,窗縫里還透著燈光。
我站在樓下不敢敲門,只掏出鋼筆在煙盒紙上寫了幾句:“手稿已被竊取復印,對方欲以泄密構陷。請立即以技術科名義申請‘高效裝夾工藝’立項備案,原件須由梁副廠長簽收歸檔,刻不容緩。”
我把紙條卷成小筒,塞進她信箱最深處,又順手把門口積雪掃平,確認無痕跡才離開。
那一夜我沒睡。
天剛蒙蒙亮我就守在生產辦門口,凍得鼻涕直流也不敢動。
七點四十分,梁副廠長拎著保溫杯出現,我一步上前,雙手呈上原始計算稿。
“這是我昨夜重謄的完整版,含全部測試數據與誤差分析。”我聲音壓得極低,“有人盜印了我的手稿,意圖栽贓。我請求組織介入保護這項技術成果,也保護研發者自身安全。”
他盯著我看了足足五秒,忽然冷笑一聲:“好啊……趙德貴這是要拿政治斗技術。”
八點半,廠廣播站響起通知:
《關于設立“高效裝夾工藝研究小組”的決定》
為推進基層技術創新,經廠黨委研究批準,成立專項研究小組,直屬生產辦公室管理,任命助理技術員林鈞為組長,全面負責工藝驗證與推廣應用工作。
消息傳開那一刻,整座廠區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漣漪一圈圈蕩出去。
而就在同一時間,我路過車間主任辦公室外,聽見里面“砰”地一聲脆響――茶杯摔在地上,碎片飛濺。
“林鈞?一個廢料組出來的臭小子,也配帶項目組?”趙德貴的聲音像砂紙磨鐵,“我看他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沒停下腳步。
第四日清晨,陽光斜照在技術科走廊。
蘇晚晴迎面走來,工裝筆挺,發絲一絲不亂。
她沒說話,只是從懷中取出一枚嶄新的繪圖章,遞到我面前。
“以后你的方案,可以直接走加急通道。”她目光清亮如刃,“別讓他們覺得,贏一次就是終點。”
我接過印章,銅柄冰涼,指尖卻觸到她微涼的皮膚。
那一瞬,肩上仿佛壓下了千斤重擔。
這不是榮耀的獎賞,是戰火燃起的號角。
當天上午九點,研究小組正式掛牌。
六名成員列隊站定,有老師傅,也有年輕技術員,眼神各異,或敬或疑。
我站在臨時騰出的辦公室中央,環視眾人,翻開第一本任務記錄本。
“我們的第一個課題――”
我頓了頓,聲音沉穩落下:
“解決一個看似不起眼的問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