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拄著一根磨得發亮的木拐,一瘸一拐地走過來。
栓頭叔因為早年工傷斷了腿,才被安排到這個清閑卻沒前途的崗位上。
他瞥了一眼那臺臺鉆,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了然,他壓低聲音:“這玩意兒早就報廢了,連通往這片區域的電線都給掐了,修好了也沒用。”
他的話是提醒,也是試探。
在這個人人自危、生怕沾上一點麻煩的年代,他的話語里沒有鄙夷,只有一種過來人的告誡。
我沒有說話,只是用手更用力地擦拭著臺鉆上的污垢,眼神里的渴望和堅定已經說明了一切。
栓頭叔沉默地看了我幾秒鐘,嘆了口氣,轉身蹣跚著離開。
但在與我擦肩而過時,他飛快地將一個冰冷堅硬的東西塞進了我的口袋,同時還有半截斷掉的鋸條。
我心頭一震,手伸進口袋,摸到了一把沉甸甸的老式扳手。
上面滿是油污,卻帶著一絲чeлoвeчeckoeteплo。
我猛地抬頭看向栓頭叔的背影,他沒有回頭,只是背對著我擺了擺手。
在這冰冷刺骨的世界里,這一點點不而喻的默許和支持,像一簇火苗,瞬間點燃了我胸中的寒冰。
我有了工具!
接下來的時間,我以“清理廢料,歸類整理”的名義,光明正大地將那臺沉重的臺鉆拖到了廢料棚一個無人問津的角落。
沒有電源?
這恰恰是最好的掩護。
我先不考慮動力問題,首要任務是讓它恢復機械功能。
我找來一根撬棍,卡在皮帶輪上,用手搖的方式模擬低速轉動,感受內部的阻力來源。
軸承銹死了。
這是最大的難題。
我悄悄從廢棄的油桶里刮出小半碗殘留的污濁柴油,將拆下來的軸承整個泡了進去。
然后用幾塊破磚搭了個簡易的灶,點燃一些油毛氈,小心翼翼地給浸泡著軸承的鐵碗加熱。
熱脹冷縮,這是最基礎的物理原理。
隨著溫度升高,我用錘子和鋼釬一點點敲擊,終于在一陣刺耳的摩擦聲后,將內外圈成功分離。
清洗,打磨,再用不知從哪個報廢機器上刮下來的潤滑黃油重新涂抹,原本的銹疙瘩竟然恢復了幾分順滑。
最關鍵的是主軸。
它在被廢棄時受到了撞擊,有輕微的彎曲,這是它被卡死的根本原因。
沒有車床,沒有校正儀,我只能靠我這雙手和這雙眼。
我把它拆下來,架在兩塊鐵砧上,瞇著眼睛,像前世在實驗室里觀察精密部件一樣,尋找那個最細微的變形點。
記憶中一個被稱為“冷壓矯直法”的工藝流程片段浮現在腦海。
我屏住呼吸,用扳手作為杠桿,錘子作為力源,每一次敲擊都無比謹慎,力量由輕到重,反復校正,反復用手轉動感受它的同心度。
汗水順著我的額頭滑落,滴在冰冷的鋼鐵上,瞬間結成一層薄霜。
時間在極致的專注中流逝,六個小時后,當我重新將所有部件組裝起來,用手轉動皮帶輪時――
嗡……
一聲久違的、均勻流暢的轉動聲在寂靜的廢料棚里響起。
雖然微弱,卻如同天籟!
我死死盯著那根平穩空轉的鉆頭,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第一道難關,我破了!
我激動地找來一塊廢棄的鐵片,將其固定好,然后用盡全身力氣,加速轉動皮帶輪。
鉆頭緩緩下壓,刺耳的摩擦聲中,一縷青煙冒起,鐵屑紛飛。
當鉆頭抬起時,鐵片上出現了一個雖然粗糙、但絕對規整的螺紋孔。
我看著那個小小的孔洞,心臟狂跳。成了!只要它能動,我就能活!
夜幕再次降臨,寒風比昨天更加凜冽。
但我心里卻燃著一團火。
工具已經就位,下一步,就是尋找合適的“彈藥”了。
我的目光越過眼前這臺重獲新生的臺鉆,再次投向了棚外那片在月光下泛著幽幽冷光的鋼鐵墳場。
那不再是一堆毫無用處的垃圾,而是一座等待開采的寶庫。
一個比僅僅換取口糧更加大膽和精密的計劃,在我腦海中,伴隨著機器的余溫,開始瘋狂地勾勒成型。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