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擊聲變成“開”字的那一刻,我的手指還貼在碑底。掌心壓著青銅,寒意順著皮膚往骨頭里鉆。那不是普通的冷,是死過千百遍才有的溫度,像是從地底爬出來的尸氣,一點一點啃你的血肉。
我沒動。
聲音是從碑體內部傳來的,一次長,三次短——確實是摩斯密碼里的“開”。可這不該存在。封印不會說話,更不會求救。它只是沉睡,像山一樣沉,像時間一樣久。它不需要被喚醒,也不該被回應。
我緩緩收回手,指尖蹭過碑面邊緣。那里多了一道極細的裂縫,之前沒有。血順著破口滲出來,在銅面上拖出一道暗紅的痕跡。麒麟血一碰到碑文,四個古篆忽然閃了一下,光轉成血色,像是吸飽了血的眼珠。
就在那一瞬,地面震了。
不是地震,也不是冰層斷裂。那震動來自極深的地底,仿佛有什么東西在下面翻身。三十六處位置同時炸開,冰層裂出圓形缺口,每一道縫里都伸出一根鎖鏈——青銅質地,表面布滿倒刺般的符文。它們破冰的速度不快,但穩得嚇人,就像早已埋在那里,只等這一刻。
第一根纏上腳踝時,我本能地縮骨掙脫。可關節剛松,鎖鏈上的紋路突然發燙,直接烙進皮肉。第二根繞住小腿,第三根鎖住膝蓋。它們分得很準,每一節都卡在筋骨節點上,壓制你發力的角度,連肌肉怎么動都被算死了。
我不再掙扎。
三十六根全部升起后,開始收束。它們從不同方向拉扯,將我四肢拉開,脊椎被硬生生拉成一條直線。整個人懸在半空,離地約三十公分。鎖鏈連接處發出輕微的摩擦聲,像是齒輪咬合,某種古老機關正在啟動。
然后,灰袍死士出現了。
他們不是從洞口走來,也不是從冰壁滲出。他們是直接從鎖鏈里走出來的——每一個都穿過一根鏈條,像是從金屬中生長出來的一樣。他們的面具不再是空白,也不是刻著年份,而是人臉——我的臉。
第一個是五歲的模樣,穿著縮小版的守門人長袍,眼神干凈得不像活在這個世界的人。第二個是十二歲,站在訓練場中央,手里握著未開刃的刀,動作僵硬卻認真。第三個是成年后第一次執行任務時的樣子,臉上還沒有疤,出手也比現在慢半拍。
一共三十六個,對應三十六根鎖鏈。每一個面具,都是我在某個時間節點的模樣。他們站定后,圍成一圈,雙手交疊于胸前,低頭不動。
接著,齊聲開口。
聲音不是喊,也不是念,是一種低頻共振,像是誦經,又像是地底深處傳來的回響。每一個音節都壓在我的血脈上,我能感覺到麒麟血在血管里被牽引,流向四肢末端,又被鎖鏈一點點吸走。咒語的內容聽不清開頭,只反復重復最后一句:
“門啟者,代其名。”
這不是張家的語,也不是現代漢語。可我知道意思。誰打開門,誰就要頂替原本的位置,成為新的封印本身。就像父親那樣,無聲無息地消失,變成別人嘴里的傳說。
鎖鏈突然繃直。
力量來自地下,三十六根同時收緊,把我往冰壁方向拖。身體無法反抗,只能順勢調整重心。靠近墻面時,我看到冰層內部有東西在流動——不是水,也不是霧氣,是一些模糊的人影,來回穿行,像是被困了很久,又像是在等待什么人進來陪他們。
接觸的剎那,冰面亮了。
幻象來得極快。畫面里我穿著灰袍,右手握著權杖,上面刻著“改天換地”四個字。左眼戴著玉扳指,遮住那只失明的眼睛。我站在一座高臺上,面前是無數跪拜的灰袍人。身后是一扇巨大的門,正在緩緩開啟。
我不是主動上去的。我是被人簇擁著走上去的,像是儀式的一部分。臺階兩側站著族老,張懷仁也在其中,他抬頭看著我,手里捧著一塊血色玉佩,眼神復雜得像是藏著話。
畫面一轉。我還是灰袍裝扮,站在長白山的雪地里。張雪刃倒在我面前,胸口插著一把刀,那是她的雙刃。她抬頭看我,嘴唇動了一下,沒發出聲音。我低頭看著她,臉上沒有表情,抬手揮下第二刀。
這些不是記憶。
是可能。
是如果我回應了碑底那個“開”字之后會發生的事。它們被提前投射出來,不是為了嚇我,是為了讓我相信——這條路,早就寫好了。
我閉上眼。
再睜開時,瞳孔已經泛起血色。發丘指還能動,雖然被鎖住,但指尖還能彎曲。我把注意力集中在右手食指,用意志壓住麒麟血的流失速度。血還在滲,但從奔涌變成了緩慢滴落。
我需要一個支點。
袖口的銀線八卦陣還在發燙。這是張家血脈對邪術的本能反應。我順著這股熱感往下想,回憶起小時候在祠堂學過的陣法結構。這種鎖鏈不是臨時布置的,它是某種大型儀式的一部分,必須有一個核心控制點。
它不在地上。
也不在死士身上。
而在鎖鏈本身。
我咬破舌尖,噴出一口血。不是沖著面具,也不是對著冰壁,而是直接灑向最近的一根鏈條。血液飛出去的瞬間,我用發丘指輕輕一點空中殘留的軌跡。
血絲碰到鎖鏈時,順著符文逆流而上。它走得不快,但每經過一個節點,那里的光就暗一分。當血到達頂部連接處時,整根鏈條震了一下,發出一聲悶響。
周圍的死士停頓了半秒。
咒語出現斷層。
就是現在。
我把剩下的意識全壓進指尖,觸碰另一根鎖鏈的投影虛影。這一次不是試探,是強行介入。發丘指接觸到陰氣的剎那,大量記憶碎片涌入腦海——不是我的,是那些被熔進鎖鏈的張家人的最后時刻。
他們死的時候都在喊同一個詞:“不可認主。”
不是不能開門。
是不能承認那個聲音是你該聽從的命令。
我睜開眼,盯著冰壁上的幻象。穿灰袍的我正舉起權杖,準備落下最后一擊。他的動作和我現在心跳同步。
我開口,聲音不大,但蓋過了咒語。
“你不姓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