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在笑。
那句話直接鉆進腦子,像一根燒紅的鐵絲從太陽穴捅進去,一路燙到后腦。我沒動,張雪刃也沒動。我們都清楚那不是真人,只是“門”里殘留的東西借著某種形體在說話。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聽見了——清清楚楚地聽見了。
低頭看腳下的地。剛才黑影撲過來的地方現在空了,只留下一圈顏色發暗的痕跡,像是被火燎過又冷卻下來的皮肉。風沒起,樹葉停在半空,連塵土都凝著不動。這種靜不是自然的靜,是被人掐住喉嚨的那種靜,連呼吸都得小心翼翼,生怕驚動什么不該醒的東西。
右手握緊刀柄。
黑金古刀貼在掌心,溫度比剛才高了一點。這不是錯覺,是它自己在反應。我知道不能再等。上一次猶豫是在漠北冰湖,那一晚我們丟了三個人,尸體第二天浮在冰面上,臉朝下,背上的皮膚全變成了青銅紋路,像是一整塊鑄進去的古老銘文。沒人知道他們經歷了什么,只知道他們在臨死前,手指全都指向同一個方向——西北,長白山腹。
這次不能等。
我抬腳往前走一步。地面發出輕微的響聲,像是踩碎了一層薄殼。第二步落下時,刀尖已經抵住巖縫邊緣。那里有一道幾乎看不見的裂口,寬不到兩指,深不見底。我用刀刃劃了一下,石屑掉下來,露出下面一層泛青的質地——不是石頭,是某種金屬混合物。三十年前張家老譜里提過,叫“封脈巖”,專用來鎖“門”的通道。這種巖石只有在特定年份、特定時辰才能開采,采完之后立即崩解成灰,無法復制。而現在,它正在緩緩開裂。
刀鋒卡進裂縫。
麒麟血開始往右臂涌。不是疼,也不是熱,就是一種往下墜的感覺,好像整條胳膊要脫離身體。這是血脈啟動的征兆。每一次使用都會讓封印松一點,但我顧不上了。傳說中守門人有九道封印,一道比一道深,第九道一旦破開,人就不再是人,而是“門”的一部分。我不姓命,可我現在正親手推開那扇門。
刀身低鳴了一聲。
青灰色的巖壁出現細密裂紋,從刀尖接觸的位置向外擴散。我加力推進,刀刃深入三寸,咔的一聲,整塊巖石崩開一道口子。里面沒有光,也沒有聲音,只有一股冷氣沖出來,打在我臉上,帶著一股腐朽的銅銹味,還有一點……像是檀香混著尸臭的氣息。
玉扳指飛了出來。
白色,帶裂紋,大小剛好夠套在食指上。它來得很快,像有人從門內扔出來的。我伸手去接,左手五指張開,指尖碰到扳指瞬間,指腹立刻感覺到內圈的刻痕——那是字,很細,但能摸出來。
我一眼就認出來了。
字體和黑車里那張族譜拓本背面寫的完全一樣。筆勢、轉折、鑿刻的深淺,全都一致。這不是巧合。這是同一個人,用同一把刻刀留下的標記。那個寫“等百年,純血至”的人,也是此刻把玉扳指送出來的人。
扳指落入手心。
我沒有戴上去,只是攥緊。掌心傳來一絲震動,像是里面藏著什么東西正在蘇醒。與此同時,門縫深處開始有霧往外冒。不是煙,也不是水汽,是一種更稠的東西,顏色漆黑,流動時帶著粘滯感,像是某種活物的分泌液。
它貼著地面爬出來,速度不快,但方向明確——直奔我而來。
我后退半步,刀橫胸前。霧在離我兩尺遠的地方停下,然后慢慢往上聚攏。先是形成雙腿的輪廓,接著是軀干,最后是頭和肩膀。兜帽垂下來,遮住臉,身上披著灰袍,右手虛握,像拿著一根看不見的權杖。
張懷禮的聲音又來了。
“純血者,你終于來了。”
這次不是低語,也不是幻聽。他是真的在說話,聲音從霧里傳出來,平穩,清晰,還帶著一點笑意。就像三十年前他在祠堂叫我進去時那樣。那時候我還小,他站在我面前,穿著同樣的灰袍,手里也拿著那根看不見的權杖,說:“孩子,你生來就不屬于這個世界。”
我沒回答。
手指收緊,黑金古刀的刀柄開始發燙。麒麟血順著經絡往上走,一直沖到肩胛骨位置。我能感覺到它在沸騰,不是因為憤怒,而是因為它認出了眼前的東西——這不是普通的投影,是用“門”里的力量凝成的實體,有意識,有目的,甚至可能承載著一部分真正的魂魄。
瞳孔開始發熱。
我知道這個變化意味著什么。每當我進入戰斗狀態,眼睛就會變。族老說這是初代守門人的特征,血流到極限時,瞳孔會泛出紅光。我不怕這個,我怕的是控制不住。怕某一天醒來,發現自己已經站在門的那一邊,成了他們中的一員。
刀尖指向霧中心。
我沒有試探,也沒有退讓。這一擊必須快,必須準。如果讓他先開口,說出更多不該知道的事,我就被動了。我往前踏步,刀鋒直刺,動作干脆利落。
霧體晃了一下。
它沒有躲,也沒有反擊,只是在刀刃即將刺入的瞬間向兩側分開。我的刀穿了過去,沒遇到任何阻力,像是砍進了空氣。等我抽刀回防時,霧已經重新聚攏,站在我正對面,姿勢沒變。
“你不該這么急。”他說,“你知道這扇門為什么等你嗎?”
我還是沒說話。
左手把玉扳指塞進衣袋,右手調整握刀姿勢。剛才那一擊落空不是意外,是對方故意讓我進招。他在測試我,也在拖延時間。門縫還在擴大,現在已經超過一尺寬。里面的黑暗更深了,偶爾能看到一點反光,像是地下河的水面,又像是某種生物的眼睛。
霧體抬起手。
那只手沒有實體,五指張開,掌心向上。然后它做了一個動作——輕輕一抓。我立刻感覺到胸口一緊,像是有什么東西被拉了一下。低頭看時,發現衣袋里的玉扳指正在發熱,隔著布料都能感覺到燙。
它想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