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破敗的廟檐往下淌,在地上匯成渾濁的水洼。最后一支火把的余燼在泥水里“滋啦”一聲熄滅了,四周陷入一種粘稠的、帶著霉味的黑暗。我靠在柱子后面,掌心全是汗,混合著黑金古刀刀柄上鐵銹的澀味,怎么擦也擦不掉。
刀已經歸鞘,但我的手指還死死扣著刀柄,關節發白。不敢松,一松,那股從脊椎骨竄上來的寒意就會把人凍僵。
左手虎口那道口子還在滲血,一滴,兩滴,砸在落滿灰塵的地板上,和之前干掉的血跡混在一起,形成一灘暗紅色的污漬。我低頭看著,鬼使神差地,把手指按了進去。血是溫的,沾了滿指尖。
另一只手里,躺著那塊青銅牌。上面的符線斷了,裂口像干涸的河床,亂七八糟。我用沾血的手指順著裂縫抹過去,發丘指剛碰到那些刻痕,心里就是猛地一悸——不是害怕,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牽引,好像那牌子是活的,在吸我的血。
血絲滲進青銅的縫隙,那些雜亂無章的刻痕居然開始慢慢蠕動,像是有看不見的手在重新刻畫。整塊牌子泛起一層幽藍的光,冷冷的,像深井里結冰的水面。緊接著,背面浮出一片星圖,七個光點依次亮起,其中一個跳得厲害,直指長白山主峰北邊的一道深谷。
“天門”。
這名字,我只在族老焚香祭祖的時候,聽他含糊地提過一嘴。話沒說完,就被張懷仁厲聲打斷了。后來我在殘破的古卷里翻到過零星的記載,說那不是真的門,是地脈斷層裂開的口子,三十年才開一次縫,陰氣噴涌,能淹沒百里。我們這一支,曾經有人在那里布下三重陣眼,結果一個都沒回來。
我盯著那跳動的光點,血還在順著指尖往下滴。心里那股熱流順著胳膊往上竄,一直燒到太陽穴。這不是警告,是召喚,勾著人往那兒去。
身后,極輕的一聲瓦片響。
我沒回頭,只是把青銅牌翻過來,塞進沖鋒衣的內袋。右肩的舊傷隨著呼吸一抽一抽地疼,但身體已經自然調整了重心,縮骨功的勁兒含而不發,隨時能卸掉襲來的力道。
梁上的人落地幾乎沒聲音,像片葉子,融進雨后的死寂里。他手里反握著一把短刀,刀身窄薄,閃著解剖刀似的冷光。腳步在供桌邊停住,離我不到五步遠。
是剛才那伙盜墓賊的頭兒。他居然沒死,一直藏著。
“你不該碰那東西。”他嗓子啞得厲害,像被煙嗆壞了,“老板說了,見過它的人,都得死。”
我沒吭聲。左腳悄無聲息地往外挪了半寸,踩住地板上一條不起眼的裂縫。有股極淡的腥氣,正從墻角磚縫里一絲絲滲出來。
他往前逼近一步,刀尖對著我心口:“牌子給我,給你留個全尸。”
我抬手,從衣袋里掏出青銅牌,直接拋向他。
他眼神一凜,下意識伸手去接。
就在他指尖碰到牌子的剎那,我腰腹發力,側身滑步,脊背像張弓似地繃緊,讓開一條直線。他反應極快,立刻擰腕揮刀,刀鋒擦著我脖子過去,削斷幾根頭發。
他這一刀劈空,收不住勢,一腳踹在供桌腿上。木桌轟隆倒地,上面的泥塑神像摔下來,腦袋磕出一道裂縫。
可他手里的刀,還是劈了下去,深深扎進了神像的肩膀。
刀拔出來的瞬間,那尊裂了頭的泥像,竟緩緩轉動脖頸,空洞的眼眶里,涌出粘稠的黑水。
一股難以形容的腐臭味瞬間彌漫開。
黑水順著神像的臉往下淌,在地上蜿蜒爬行。我沒動,只用發丘指輕輕點地。這液體不對勁——它逆著地勢,像有意識般繞過雜物,最終在墻角聚成一個箭頭,指向一塊顏色略深的石磚-->>。
那磚邊緣有細微的磨損痕跡。我蹲下,指尖摸過磚面,觸到一道極細的凹槽,筆畫像逆回鎖脈陣的收尾。和廟外地板上的陷阱同源,但更完整。
這是“冥引”。老輩人用過這法子給逃命的人指路——用守門人的血混著人皮灰,灌進傀儡里,死后會自動指出生路。代價是,做這個局的人,當場就會瞎。
我割破左手中指,把血滴進石磚的縫隙。
血珠滲入,磚面立刻亮起暗紅色的紋路,層層疊疊,形成一個完整的封印陣。咔噠一聲輕響,石磚下沉,旁邊的墻面滑開一道窄門。
一股陰冷的風撲面而來,帶著土腥氣和窸窸窣窣的動靜,像是有無數只腳在爬。
密道。
我站起來,沒立刻進去。右手摸了摸腰后的黑金古刀,左手把青銅牌又攥緊。星圖還亮著,天門的位置沒變。
這時,身后傳來壓抑的呻吟。
盜墓頭子跪在神像前,雙手抓著自己的臉,指縫里流出黑水。眼睛已經爛了,皮膚泛起青黑色的斑。他想說什么,喉嚨里只有“咯咯”的漏氣聲。
我沒看他,目光落在他腰間一個小布袋上。扯下來打開,是半塊青銅牌碎片,斷口能和我手里的對上。
拼起來,或許才是完整的地圖。
我把碎片塞進兜里,轉身面對密道口。
腐臭的風吹在臉上,蟲子的窸窣聲越來越清晰。我站著沒動,等耳朵適應里面的節奏。數了三息,才抬腳,踩上入口的石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