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乍響的清晨,健康中心的桃樹下積著層薄薄的雨泥。唐糖蹲在藥房整理藥材,新打的藥柜散發著松木清香,陸戰霆寫的標簽在晨光里泛著墨色光澤
——“金銀花:清熱解毒”“板藍根:預防流感”,最后一格貼著張手繪的向日葵,是念念昨晚的杰作。
“唐醫生,有人找!”
李寡婦的大嗓門穿透雨幕,帶著水汽的聲音在走廊里打了個旋。唐糖擦了擦沾著藥粉的手跑出去,看見屋檐下站著個穿白大褂的姑娘,帆布包上印著
“省醫學院”
的字樣,雨水順著麻花辮滴在藍布褲上,洇出深色的圓點。
“您是唐糖醫生嗎?”
姑娘鞠了個標準的九十度躬,馬尾辮甩到胸前,露出別在領口的學生證,“我叫林薇薇,是來進修的,蘇主任讓我跟您學習鄉村醫療。”
唐糖趕緊把她拉進屋里,遞上干毛巾:“快擦擦,別凍感冒了。蘇大哥倒是提前打了電話,沒想到你今天就到了。”
她看著姑娘凍得發紫的鼻尖,想起自己剛到紅星村的樣子,也是這樣帶著一身風塵,眼里卻亮得像星子。
林薇薇捧著熱茶暖手時,目光被墻上的錦旗吸引。“扎根鄉土,妙手仁心”
八個金字在晨霧里閃著光,旁邊還貼著張泛黃的剪報,正是唐糖在北京領獎的照片。“我在學校就聽說您的事跡了,”
她忽然紅了臉,“尤其是那個兒童健康計劃,我們系主任在課上夸了整整兩節課。”
唐糖笑著擺擺手,剛要說話,就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王老五渾身濕透地闖進來,褲腳還沾著泥漿:“糖丫頭,不好了!東頭老馬家的孫子上吐下瀉,已經暈過去了!”
林薇薇下意識地站直身體,手忙腳亂地抓過藥箱,動作卻因為緊張顯得笨拙。唐糖按住她的手,迅速從抽屜里拿出急救包:“帶補液鹽和退燒藥,跟我來。”
雨幕里的土路泥濘難行,唐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前面,軍綠色的膠鞋陷進泥里,拔出來時帶著串串泥珠。林薇薇跟在后面,好幾次差點滑倒,終于忍不住問:“唐醫生,這種情況是不是該叫救護車?”
“等救護車來就晚了。”
唐糖頭也不回,聲音被雨聲打碎,“這是典型的細菌性痢疾,農村衛生條件差,每年雨季都要鬧幾起。”
她忽然停住腳步,轉身從藥箱里拿出兩副橡膠手套,“戴上,等會兒檢查完必須用肥皂水洗手。”
老馬家的土坯房里擠滿了人,濃重的草藥味混著嘔吐物的酸腐氣撲面而來。孩子躺在炕角,小臉慘白得像張紙,嘴唇干裂起皮。唐糖撥開圍觀的鄉親,先摸脈搏再測體溫,動作快得像陣風,嘴里同時發出指令:“李嬸,燒壺開水晾著;二柱,去健康中心拿輸液架和葡萄糖;薇薇,記錄體征數據,體溫三十九度八,脈搏一百二十次。”
林薇薇手忙腳亂地翻筆記本,鋼筆水被雨水泡得暈開一片。她看著唐糖熟練地配藥、扎針,針頭準確地刺入孩子細弱的血管,動作穩得不像在搖晃的土炕上操作。當透明的液體順著輸液管緩緩滴下時,唐糖才松了口氣,額角的汗珠混著雨水滑進衣領。
“這是咋回事啊?”
孩子的娘癱坐在地上哭,藍布褂子被眼淚洇出深色的斑塊,“早上還好好的,吃了個剩饅頭就成這樣了……”
“剩饅頭是不是沒加熱?”
唐糖一邊調整輸液速度,一邊解釋,“雨季細菌繁殖快,隔夜的食物必須徹底加熱。等孩子好點,我教您做簡易的食物消毒法,用蒸籠蒸二十分鐘就行。”
林薇薇在旁邊飛快記錄,忽然想起課本上的知識:“細菌性痢疾的傳播途徑是糞口傳播,是不是要對患者的排泄物進行消毒?”
“說得對。”
唐糖贊許地看了她一眼,“等會兒讓孩子爹把糞便用石灰消毒后深埋,餐具都用沸水燙十分鐘。薇薇,你去指導他們做,記得戴手套。”
看著林薇薇略顯生澀卻認真的背影,唐糖忽然想起蘇志強的話:“這些城里來的孩子理論扎實,就是缺實踐。糖糖,你多帶帶她們,將來都是鄉村醫療的種子。”
她掏出隨身攜帶的黃連素,分給在場的大人:“預防劑量,每人兩片,用溫水送服。”
處理完病人回到健康中心,雨已經停了。陽光透過云層照在桃樹上,水珠順著新葉滾落,在地面砸出小小的水花。林薇薇蹲在水龍頭前反復洗手,肥皂沫搓了一遍又一遍:“唐醫生,我剛才是不是太笨了?連記錄都記不好。”
“誰剛開始都這樣。”
唐糖遞給她塊玉米餅,是陸戰霆早上烙的,還帶著余溫,“我第一次給人接生時,手抖得連剪刀都拿不住。實踐出真知,慢慢就好了。”
她指著墻上的健康檔案,“你看這些記錄,都是我一點點摸索著做的,剛開始也錯漏百出。”
林薇薇看著那些泛黃的紙頁,上面有唐糖娟秀的字跡,也有陸戰霆補充的備注,甚至還有孩子們歪歪扭扭的簽名。忽然明白,所謂的經驗,不過是把別人休息的時間,都用來琢磨怎么把事情做好。
陸戰霆送飯來時,帶來個好消息。“縣醫院給咱們配了臺冰箱,”
他把保溫桶里的紅燒肉倒進搪瓷盤,油星濺在桌布上,“張院長說專門用來存疫苗和需要冷藏的藥品,下午就派人送來。”
“太好了!”
唐糖的眼睛亮起來,“以后胰島素就不用總往縣城跑了,李大爺他們打胰島素也方便了。”
她給林薇薇夾了塊排骨,“嘗嘗戰霆的手藝,他做的紅燒肉是甜口的,特別下飯。”
林薇薇咬著排骨,忽然發現這對夫妻的相處模式很特別。唐糖說話時,陸戰霆總是專注地看著她,像在聽什么重要指令;而唐糖提到陸戰時,眼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沒有太多甜蜜語,卻有種無需說的默契,像健康中心院子里的桃樹和土地,彼此滋養,靜默生長。
下午安裝冰箱時,全村人都來看新鮮。王婆子踮著腳往冰箱里瞅,嘴里念叨:“這鐵柜子真能凍冰棍?”
李寡婦則關心能不能存雞蛋,說夏天雞蛋總放壞。陸戰霆耐心地給大家解釋:“這里主要存藥品,等以后條件好了,再給大伙兒弄個存食物的。”
林薇薇在旁邊做記錄,忽然問:“唐醫生,咱們健康中心的資金來源是什么?買設備、進藥品,應該需要不少錢吧?”
“剛開始是我和戰霆的積蓄,”
唐糖指著墻上的捐款名單,“后來鄉親們湊了些,蘇大哥也幫咱們申請了專項補助。上個月開始,縣醫院給我們撥了基本經費,雖然不多,但夠用了。”
她忽然笑了,“戰霆的飯館也總補貼這邊,他常說,錢是賺不完的,人命最金貴。”
陸戰霆正在給冰箱插電源,聞耳根微微發紅,轉身去檢查線路,假裝沒聽見。林薇薇看著他笨拙的樣子,忽然明白有些情意,不需要掛在嘴邊,卻比任何誓都更動人。
接下來的-->>日子,林薇薇跟著唐糖走村串戶。清晨去王家溝給孩子們做營養監測,中午在衛生室整理檔案,下午跟著學習針灸推拿,晚上還要參加家長課堂。她驚訝地發現,唐糖的知識儲備遠超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