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的味道很一般,但溫熱、實在,足以安撫緊繃的神經和空虛的腸胃。吃完那勺濃稠的糊狀物,扳手丟給他們兩條雖然粗糙但還算干凈的毯子,指了指集裝箱最里面用一堆廢棄輪胎和木板隔出來的小空間。“今晚就那兒。自己鋪一下。我夜里通常不睡,有點活要干。有事叫我,但沒事最好別打擾我。”他說著,已經重新坐回工作臺前,戴上了那個帶放大鏡的頭燈,擺弄起一堆細小的電子元件,嘴里還哼著不成調的、沙啞的小曲。
小隔間里堆滿了各種金屬邊角料、舊電纜和說不出用途的零件,散發著濃重的灰塵和機油味。凱斯和小蟲默默地將一些礙事的雜物推到角落,清理出一塊勉強能躺下的地方,鋪上毯子。地方狹窄,兩人幾乎要挨著才能躺下,但此刻誰也沒在意這些。外間傳來焊槍偶爾點火的嘶嘶聲、金屬被鉗子扳動的細微咔嗒聲,以及扳手低低的、沉浸在個人世界里的哼唱。這些聲音,在經歷了白天的生死奔逃后,反而帶來一種詭異的安心感——至少,他們暫時不在槍口下了。
小蟲蜷縮在毯子里,身體因為疲憊和放松而微微發抖。她看著近在咫尺的凱斯在昏暗中顯得格外剛毅的側臉輪廓,嘴唇動了動,用幾乎聽不見的氣聲問:“凱斯……那個人,扳手……能信嗎?”
凱斯沉默了片刻,目光在隔間外透進來的、工作臺方向的光暈中游移。“不知道。”他低聲回答,同樣用氣聲,“但他需要那盒子,至少現在需要。我們也需要他。這就夠了。”
“那個鐵盒子……真的那么重要?比……比‘核心’的通緝還重要?”小蟲又問,聲音里帶著一絲迷茫和不安。對她來說,過去的記憶模糊而痛苦,鐵盒子和“核心”的追殺,都是突然降臨的災難,她不明白根源,只知道必須跟著凱斯,必須逃。
凱斯轉過頭,在黑暗中看向小蟲明亮的眼睛。“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核心’想要,霍格想要,扳手也想要……它一定不一般。也許……”他想起扳手說的“舊時代頂尖技術”,心中隱約有種預感,這鐵盒子或許真的牽扯到某些足以改變廢土格局的東西。“也許它能讓我們擺脫被追殺的命運,也許它會帶來更大的麻煩。但既然在我們手里,就只能走下去看看。”
他伸出手,有些生硬地拍了拍小蟲裹著毯子的肩膀。“睡吧。明天還不知道有什么事。有我在。”
這句簡單的話似乎有某種魔力,小蟲緊繃的身體漸漸放松下來,眼皮開始沉重。外間扳手弄出的單調聲響,此刻變成了催眠的背景音。很快,她發出了輕微而均勻的呼吸聲。
凱斯卻沒有立刻入睡。他聽著小蟲的呼吸,聽著外間扳手工作的聲音,耳朵更捕捉著集裝箱外更遠處的一切動靜——地下河緩慢流淌的汩汩聲,遠處隱約傳來的、屬于其他地下居民的模糊聲響,金屬結構因溫差變化發出的輕微吱嘎聲……他的神經依然高度警覺,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放在身側的霰彈槍冰冷的槍身。在這個看似安全的地下巢穴,他嗅到的不是安逸,而是更復雜的、潛藏在水面下的暗流。扳手展示出的技術能力、對舊時代物品的狂熱、對斷橋鎮地上地下勢力的熟悉,都顯示他絕不是一個普通的、躲在下水道里的拾荒者或手藝人。他更像一個……觀察者,或者,某種意義上的操盤手。
而那個鐵盒子,就是投入這潭渾水里的石頭。漣漪已經蕩開,會引來什么,無人知曉。
第二天清晨(如果地底深處也能稱之為清晨的話),凱斯是被一陣有節奏的、沉悶的敲擊聲和扳手的咒罵聲吵醒的。他瞬間清醒,手已經握住了槍。身邊的小蟲也驚醒了,茫然地瞪大眼睛。
“媽的,又堵了!這幫懶骨頭,垃圾就不能扔遠點!”扳手的罵罵咧咧從外面傳來,伴隨著金屬摩擦和重物拖拽的聲音。
凱斯掀開毯子,拿起霰彈槍,示意小蟲待在后面,自己小心地探出頭。只見扳手正站在集裝箱門口,對著外面河床一側一個較大的、用鐵絲網圍起來的區域抱怨。那里似乎是一個簡易的垃圾傾倒點,現在堆得有些滿,一些垃圾甚至滑落到了通往他們這里的過道上。
“醒了?正好。”扳手回過頭,看到凱斯,臉上沒什么特別的表情,指了指外面,“今天的第一件活,幫我把那條該死的排水口通一通,垃圾清一清。工具在那邊墻角。清出來的東西,金屬、能用的零件分開放,其他的堆到那邊角落,晚點會有人統一拉走處理。”他打了個哈欠,眼里有些血絲,顯然一夜沒怎么睡。“弄完了進來,告訴你們點‘規矩’,順便看看有沒有適合你們的‘小任務’。”
活不重,但勝在臟和亂。所謂的排水口其實是舊管道的一個破裂處,各種生活垃圾、破損的器具、不明來源的腐爛物堵塞在那里,散發著難以形容的惡臭。小蟲一開始臉色發白,幾乎要吐出來,但看到凱斯眉頭都不皺一下地開始動手,也咬咬牙,學著用鐵鉤和鏟子清理。凱斯動作麻利,心思卻不全在眼前的污穢上。他借機觀察著這個地下空間。白天(依靠那些懸掛的燈泡和少量從高處縫隙透下的天光)看起來,這里比他昨晚印象中還要大一些,沿著河床兩岸,類似的簡陋居所和功能棚屋零零散散,延伸出百米。能看到其他一些地下居民在活動,大多行色匆匆,沉默寡,彼此之間交流很少,只是偶爾警惕地瞥一眼他們這邊的新面孔。這些人穿著破爛,但神色間有一種地上居民少見的、介于麻木和銳利之間的氣質。他們看到扳手時,會微微點頭示意,顯示出扳手在這里確實有些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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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理工作花了大概一個上午。期間扳手出來過一次,丟了兩個硬邦邦的、類似粗糧餅子的東西給他們當“早飯”,又檢查了一下他們的“成果”,撇撇嘴沒說什么,又鉆回了他的集裝箱工作室。
接近中午,他們終于把排水口和過道清理完畢,分揀出一些銹蝕但可能還有用的金屬片和幾個看起來沒完全壞掉的閥門。兩人回到集裝箱,扳手正對著工作臺上一個拆開的、布滿灰塵的舊設備皺眉,手里拿著一塊看不出用途的電路板。
“嗯,還行,沒偷懶。”扳手頭也不抬地說,“去后面水槽洗洗,右邊那個綠桶里的水能用,省著點。洗完過來。”
水是渾濁的,帶著鐵銹味,但好歹能洗去手上和臉上的大部分污漬。等他們收拾妥當回來,扳手已經放下了電路板,面前攤開了一張手繪的、線條粗糙但標注清晰的地圖——正是斷橋鎮地上地下的粗略布局圖。
“聽著,新人。”扳手指著地圖,語氣變得正式了些,“這里是斷橋鎮地下,跟上面那個垃圾堆不一樣。我們有我們的規矩。”
“第一,不問不該問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和來路,管好你自己就行。”
“第二,交易自愿,但達成后必須履行。這里沒有‘守橋人’的法庭,但違背交易的人,會被所有人唾棄,也別想在這里再做成任何買賣,拿到任何補給。嚴重的,自然有人處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別把上面的麻煩徹底帶下來。小打小鬧,像你們昨天那樣,霍格的狗腿子偶爾下來溜達,我們可以應付,甚至可以幫你們擋一擋。但如果動靜太大,引來了‘守橋人’的巡邏隊,或者‘核心’的正規軍探子……那對誰都沒好處。真到那時候,別怪我把你們交出去。”
他目光銳利地看著凱斯:“所以,你們要盡快學會在這里‘消失’。別引人注目,干活,換取生活所需,同時……”他敲了敲地圖上某個用紅筆圈起來的、靠近斷橋中部地上區域的建筑,“想想怎么解決你們的‘dama煩’。”
“霍格的主要勢力在斷橋東區,也就是鎮子相對‘繁華’的那一頭。他的人經常在‘裂谷酒吧’、‘銹釘賭場’和幾個地下拳場附近活動。他本人則住在東區最高那棟還算完整的舊樓里,守衛森嚴。”扳手的手指在地圖上移動,“‘守橋人’的官方力量主要集中在斷橋兩端和幾個重要通道的哨卡。他們維持著表面秩序,收取保護費,對地下的存在睜只眼閉只眼,只要不鬧出大事,不損害他們的利益,一般懶得管。但霍格和他們有勾連,每月上供不少。所以,想通過‘守橋人’解決霍格,幾乎不可能,除非你們能拿出讓他們心動的、遠超霍格能提供的代價。”
“那我們……”小蟲忍不住問。
“兩條路。”扳手豎起兩根手指,“第一,找到霍格想要那鐵盒子的真正原因,或者找到能讓他-->>放棄追捕你們的東西——比如,比他懸賞更高的籌碼,或者,能威脅到他性命的東西。第二,在他找到你們、或者意識到那鐵盒子可能永遠拿不到之前,讓他……消失。”扳手說“消失”兩個字時,語氣平淡,卻帶著冰冷的意味。
凱斯默然。第一條路虛無縹緲,第二條路……刺殺一個盤踞一方、護衛眾多的土匪頭子,談何容易。
“別急著皺眉。”扳手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霍格也不是鐵板一塊。他手下有幾個小頭目,彼此不太對付。他最近好像在和‘核心’的某個外圍代理人接觸,想搞一批新式武器,這觸動了一些老人的利益。還有,他最大的搖錢樹——東區的黑市和水源控制——最近好像也出了點小問題,有人私下抱怨分配不公。”扳手笑了笑,笑容里有些狡黠,“地下有地下的消息渠道。混亂,往往意味著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