蝰蛇的豎瞳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她沒有立刻回答瑞恩關于如何離開的問題，而是走到工作臺前，手指在某個不起眼的控制板上快速敲擊了幾下。房間一側的墻壁無聲地滑開，露出了一個嵌入式的儲物格，里面懸掛著幾套衣物和一些零散的裝備。
“首先，你們需要換個樣子。”她取出一套灰撲撲的、帶有兜帽的粗麻布長袍，扔給瑞恩，又找出一件尺寸小很多的類似款式遞給小蟲。“這是集市里最常見的苦力或低級信徒的打扮，能最大程度降低你們的辨識度。教團的人現在重點搜查的是‘一個帶著銀發小孩的危險分子’，而不是兩個不起眼的流浪者。”
瑞恩接過長袍，布料粗糙，但確實能很好地掩蓋身形。他看了一眼小蟲，小家伙已經乖巧地將那件過大的袍子套在了身上，寬大的兜帽幾乎將整張臉都藏進了陰影里，只露出一點下巴尖。那顯眼的銀發被徹底遮蓋。
“至于你手臂上的‘小問題’，”蝰蛇的視線掃過瑞恩的左臂，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討論天氣，“在離開集市前，最好讓它‘安分’點。我這里有某種抑制劑，能暫時壓制它的活性，但代價是你會感覺虛弱，就像重感冒。”她從一個密封的金屬盒里取出一支裝著粘稠的、暗藍色液體的小型注射器。“需要嗎？”
瑞恩盯著那支注射器，內心掙扎。讓未知的藥物進入體內，壓制他目前最強的（盡管也是極度危險的）防御手段，這無異于將匕首交給別人。但正如蝰蛇所說，在需要隱匿行蹤時，一個不受控制的、散發著惡意和混沌氣息的“陰影手臂”，簡直就是黑夜里的燈塔。
“……效果持續多久？”他沉聲問。
“十二到十六標準時。副作用只是乏力，沒有成癮性或長期傷害——以我的情報信譽擔保。”蝰蛇將注射器放在工作臺邊緣，“選擇權在你。”
瑞恩沉默了幾秒，最終走上前，拿起注射器，毫不猶豫地扎進了自己的左臂三角肌。冰涼的液體涌入血管，幾乎立刻，他感到左臂那如附骨之疽的陰冷感和低語般的躁動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重的、仿佛血液都變得粘滯的虛弱感。他晃了晃，扶住工作臺才站穩。陰影徹底沉寂了下去，左臂現在只是感覺比右臂更沉重、更麻木一些。
“很好。”蝰蛇點了點頭，似乎對他的果斷表示認可。“接下來是路線。‘灰燼集市’結構復雜，但并非沒有漏洞。教團控制了主要的空港和陸路出口，但他們無法完全監控所有‘非官方’通道。”
她走到房間中央，手指在空中虛點，一道全息星圖立刻投射出來，正是“灰燼集市”及其周邊星域的微縮模型。無數光點和線條代表著航道、空間站以及……一些隱藏在行星陰影或小行星帶中的、未被標記的路徑。
“有一條古老的zousi通道，被稱為‘幽靈航道’，入口就在集市下層的一個廢棄處理廠附近。”蝰蛇放大星圖的某個區域，一條極其細微、幾乎與背景噪音融為一體的虛線被高亮顯示出來。“這條航道年久失修，導航信標大部分失效，而且充滿了引力亂流和空間褶皺，非常危險。但正因為危險，教團的巡邏力量很少涉足。”
她的指尖點在航道盡頭的一個微弱光點上。“航道出口附近，有一個小型的中轉站，叫‘十字路口’。那里是三不管地帶，信息流通快，適合你們暫時藏身，并規劃下一步。我可以提供航道的部分導航數據，但不全，剩下的需要你們自己冒險。”
瑞恩仔細看著星圖，大腦飛速運轉。風險極高！一條幾乎廢棄的航道，意味著任何意外都可能是致命的。但比起正面沖擊教團嚴密封鎖的主要出口，這確實是唯一看似可行的生路。而且，“十字路口”這個地名，他似乎在某個古老的星圖殘片上見過，據說那里是許多邊緣行者和亡命徒的聚集地。
“我們怎么到達那個廢棄處理廠？外面的搜查肯定還沒結束。”瑞恩問到了關鍵。
“通過‘地下脈絡’。”蝰蛇關閉星圖，走到那扇氣密門前。“集市的下層結構，比你們想象的要廣闊和復雜得多。那里是流浪漢、變異生物、各種見不得光的交易和古老廢棄設施的聚集地。我有一條相對安全的路徑，可以避開大部分搜查和危險區域，直達處理廠附近。但步行需要幾個小時，而且……環境不太友好。”
她看了一眼臉色有些蒼白的瑞恩（抑制劑副作用），又看了看安靜待在旁邊的小蟲。“你們需要補充體力。我這里有些高能量營養劑，雖然味道不怎么樣，但能快速恢復精力。”她拿出幾管牙膏狀的東西遞給瑞恩。
瑞恩沒有客氣，接過一管擰開，一股混合著金屬和草藥的味道撲面而來。他擠了一些到嘴里，味道確實令人作嘔，但一股暖流很快從胃部擴散開，驅散了些許虛弱感。他又幫小蟲打開一管，小家伙皺了皺鼻子，但還是乖乖地吃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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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暫的休整后，蝰蛇示意準備出發。她自己也換上了一套更便于行動的、帶有暗色紋路的貼身衣物，外面罩上兜帽長袍，并將一些小型裝備——包括那支奇特的臂弩——巧妙地隱藏起來。
“跟緊我，保持安靜。無論看到什么，聽到什么，不要好奇，不要停留。”蝰蛇的語氣嚴肅起來，“下層區域有自己的‘規則’，觸犯它們的結果，有時比落在教團手里更糟。”
她再次激活那扇氣密門，帶著瑞恩和小蟲走進了來時的狹窄通道。但這次，她沒有按原路返回，而是在一個岔路口轉向了另一條更加隱蔽、向下傾斜的路徑。
這條所謂的“地下脈絡”遠比瑞恩想象的更加……光怪陸離。
通道逐漸變得寬闊，但環境極其惡劣。頭頂不再是冰冷的金屬管道，而是天然形成的、布滿發光苔蘚和鐘乳石的巖層，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霉味、化學藥劑味以及某種生物腐敗的酸臭。腳下是濕滑的、不知沉積了多少年的淤泥和垃圾。他們時而需要彎腰穿過低矮的洞穴，時而要踩著搖搖欲墜的、架設在深不見底的裂縫上的金屬支架。
周圍并非死寂。黑暗中傳來窸窸窣窣的爬行聲，遠處隱約有詭異的嚎叫或哭泣聲回蕩。一些角落里，能看到蜷縮著的、裹在破布里的身影，他們的眼睛在黑暗中發出饑餓的光，但似乎對蝰蛇有所忌憚，并未靠近。還有一些地方，墻壁上布滿了扭曲的、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動的怪異菌毯，散發出令人不安的磷光。
蝰蛇對這里極為熟悉，她腳步輕盈，總能找到最穩固的落腳點，并巧妙地避開那些明顯危險的區域。她偶爾會停下，示意瑞恩和小蟲隱蔽，然后他們就看到一隊穿著破爛制服、但裝備著能量武器的巡邏隊走過，或者是一些進行著不可名狀交易的黑影。
有一次，他們經過一個較大的地下洞穴，里面竟然有一個簡陋的“集市”。一些變異的、長著額外肢體或鱗片的人形生物，在搖曳的火把下，用古怪的貨幣或是以物易物的方式，交易著各種來歷不明的零件、武器、甚至是一些裝在籠子里的、奇形怪狀的小生物。這里的空氣混合著烤肉（希望是普通的動物肉）、劣質燃料和汗水的味道，嘈雜而混亂。蝰蛇帶著他們緊貼巖壁，快速穿過，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小蟲緊緊抓著瑞恩的手，大眼睛里充滿了恐懼和好奇。瑞恩則時刻保持著最高警惕，虛弱的身體讓他感覺每一步都很沉重，但求生的本能支撐著他。他注意到，蝰蛇似乎在這里有著某種無形的“威望”，一些看起來極其危險的生物或人物，在感受到她的氣息或看到她袍子上的某個隱蔽標記后，都會選擇退避。
經過漫長而壓抑的跋涉，前方的通道開始出現人工建筑的痕跡——銹蝕的管道、破裂的混凝土地面。空氣變得更加污濁，充滿了機油和金屬腐蝕的味道。
“快到了。”蝰蛇在一個堆滿廢棄機械零件的岔路口停下，低聲道。“前面就是那個廢棄處理廠的范圍。但小心，這里偶爾會有‘清道夫’出沒。”
“清道夫？”
“一些以搜刮廢棄設施為生的拾荒者，或者……更危險的東西。”蝰蛇沒有詳細解釋，只是示意他們放輕腳步。
他們小心翼翼地穿過一片如同金屬墳墓般的廢棄機器叢林，終于看到了蝰蛇所說的處理廠——一個巨大的、穹頂破了好幾個大洞的圓形建筑。月光（或許是某個反射恒星光芒的軌道鏡）從洞頂照射下來，在布滿油污和垃圾的地面上投下慘白的光斑。巨大的、已經停止運轉的處理罐和傳送帶如同沉默的巨獸骨架，矗立在陰影中。
蝰蛇帶著他們繞到建筑一側，在一個半埋在地下的、標記著“緊急出口”的厚重鐵門前停下。她再次用那種特殊的方式打開了門鎖。
“進去之后，沿著主通道一直往前走，大概一公里，會看到一個標有‘d-7’的維修井，井蓋已經銹蝕了，但應該能撬開。下去之后，就是連接‘幽靈航道’入口的舊管道系統。”蝰蛇語速很快地交代著，“導航數據我已經傳輸到你的個人終端-->>了——如果它還能用的話。”她看了一眼瑞恩手腕上那個看起來也很破舊的終端。
瑞恩檢查了一下，終端確實接收到了一份加密的、不完整的星圖數據。
“你呢？”瑞恩看向蝰蛇，這個女人幫了他們，但似乎并不打算一起走。
“我還有我的事要處理。”蝰蛇的豎瞳在陰影中閃爍著，“齒輪教團在集市這么大動干戈，背后肯定有更重要的原因，我需要去查清楚。而且，我們只是暫時分別而已。”
她意味深長地看了瑞恩和小蟲一眼：“‘羅盤’已經指向了你們，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吞噬者。在那之前，活下去。”
說完，她不等瑞恩回應，向后退入陰影之中，身形如同融化般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存在過。
瑞恩看著蝰蛇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雜陳。這個神秘的女人救了他和小蟲，提供了關鍵的信息和路徑，但她的目的依舊成謎。追尋真相？這個理由太空泛了。但他現在沒有選擇，只能沿著這條唯一的生路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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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一口充滿鐵銹味的冰冷空氣，拉起小蟲的手，走進了廢棄處理廠的黑暗之中。
“我們走，小蟲。”
廠內更加黑暗，只有破洞投下的些許微光和終端屏幕的冷光照明。巨大的機器投下扭曲的陰影，空氣中彌漫著陳年的油污和某種化學溶劑的刺鼻氣味。腳下是厚厚的、不知是什么成分的灰塵和碎屑。遠處偶爾傳來金屬摩擦或什么東西掉落的聲響，在空曠的建筑內激起回音，讓人毛骨悚然。
瑞恩按照蝰蛇的指示，沿著一條似乎是主通道的寬闊走廊前進。他一手緊握著一把從“星螢”號上帶下來的、能量所剩不多的脈沖shouqiang，另一只手牢牢牽著小蟲，精神緊繃到了極點。抑制劑的副作用讓他感覺頭暈目眩，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但他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突然，小蟲猛地拉住了他，小手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