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不知是誰起的頭,整個村子的人都自發地熄滅了家中的燈火。
他們沒有聚集起來做什么儀式,只是搬出椅子,或干脆席地而坐,在各自的院中,圍坐在一起。
沒有人誦經,沒有人禱告,甚至沒有人說話,大家只是靜靜地,一起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萬人同寂的時刻,天穹之上,那停頓了許久的星軌,在經歷了第五次漫長的靜止后,終于緩緩重啟。
這一次,它的軌跡煥然一新,流動間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和諧與生機,宛如初生嬰兒的脈搏,沉穩而有力。
北地的一家酒肆角落,云崖子喝盡了碗里最后一滴濁酒。
他將酒碗倒扣在桌上,對著忙碌的掌柜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老家伙,以后別再跟客人講我那些打打殺殺的故事了,沒勁。”掌柜正要搭話,卻聽他繼續說道,“要講,就講講那個教大家怎么好好睡覺的人吧。”
說完,他站起身,轉身向門外走去。
他的身影在踏出酒肆門檻的那一刻,竟開始變得透明、虛幻,最終在街道的微風中緩緩變淡,與那些從天南海北飄來的、肉眼不可見的夢絲融為了一體,再無蹤跡。
而千里之外,一名從未聽說過云崖子之名的懷春少女,在香甜的夢中翻了個身,無意識地在想象中的日記本上寫下一行字:“今天,鎮上沒有人再提起林歇這個名字了,但是我們所有人都睡得很好。”
虛空的最深處,那片意識與能量的混沌海洋里,忘憂婆婆僅存的一絲殘念所化的身影,正溫柔地抱著一縷即將消散的光。
她能感覺到,這縷光就是林歇最后的意識。
她不再強留,輕輕地松開了懷抱,任由那絲意識徹底融入下方那由萬民夢境匯聚而成的金色海洋。
她望著那片因安寧而平緩翻滾的夢境麥浪,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輕聲道:“孩子,你終于不用再假裝自己是一條咸魚了……因為你早就教會了所有人,該怎么心安理得地躺下。”
風過處,無人聽見,也無需聽見。
而在一切開始的地方,西疆那間簡陋的破屋里,床上的被褥依舊微微凹陷著一個人的形狀,仿佛永遠在那里留著一個位置,給所有還沒睡夠的人。
席卷十二州的安眠之潮,如同一場盛大而溫柔的洗禮,滌蕩了百年的疲憊與焦慮。
但世間萬物,有漲便有退。
當第一縷真正意義上的晨光刺破薄霧,照亮大地時,那股寧靜的氣息已然抵達了它所能觸及的最遠邊界,卻也因此變得最為稀薄。
幾乎沒有人察覺到,這場浩瀚安眠的源頭,那片荒蕪的西疆土地,反而是晨霧最濃、寂靜最深的地方。
那是一種并非源于平和,而是源于空無的寂靜。
仿佛這片贈予了整個世界好夢的土地,卻偏偏忘記了給自己留下一分。
在這被遺忘的源頭之上,春雨悄然落下,細密而冰冷,不知是要沖刷掉什么殘留的痕跡,又像是在為某種尚未到來的事物,提前積蓄著無聲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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