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林歇便成了這片廢土上最荒誕的傳說。
他在歸夢臺酣然一睡,打出的呼嚕聲竟被好事者譜成了曲,畫進了崖壁。
那壁畫上,一個身形模糊的男人臥于云端,胸膛有節奏地起伏,嘴角還掛著一絲疑似唾液的晶瑩痕跡。
畫師不敢畫得太清,只在旁邊用古篆寫下四個字——“真仙遺音”。
更離譜的是,不知從哪座山頭傳出的風聲,說夜夜焚香,心誠則靈,便能于夢中得聞“真人鼾聲”,一夜安眠,勝過十年苦修。
一時間,香火鼎盛,求的不是大道真理,而是半宿好覺。
最讓蘇清微感到頭皮發麻的,是一種名為“仿鼾修行法”的秘術。
她派人暗中查探,帶回的影石記錄著令人啼笑皆非的場面:一群修士弟子,身著統一的青色道袍,卻不打坐,不念經,而是集體趴在地上,將臉埋在臂彎里,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的怪響,如同百十頭豬在拱食。
領頭的教習還煞有介事地指導:“氣沉丹田,聲出喉結,要模仿那混沌初開、萬物未醒時的第一聲鼻息!這便是‘眠圣真意’!”
“已經有三個州出現了。”蘇清微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緊緊握著記錄情報的竹簡,“他們自稱‘歇門私教’,借‘夢諭’之名,四處斂財,宣稱只要供奉足夠,就能買到真人的‘入夢憑證’。”她看著窗外那座曾是天道象征、如今已然荒廢的巨塔遺跡,聲音低沉而苦澀:“我們推翻了天道,卻親手養出了一群新的神棍。”
林歇聽完這番話,正蹲在院里給小黃梳毛,聞非但沒生氣,反而樂了,一口氣沒憋住,笑得直嗆。
他抹了把臉,沖小黃齜牙咧嘴:“嘿,聽見沒,你爹成圣了。”
小黃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似乎對此不屑一顧。
“光笑有什么用?”蘇清微有些惱火,“再放任下去,你的名字遲早會變成另一個枷鎖,套在所有人脖子上。”
林歇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狗毛,眼神里閃過一絲狡黠。
他沒多解釋,只是走到角落的雜物堆里翻找起來,不一會兒,竟掏出一包用油紙裹得嚴嚴實實、散發著奇異酸腐氣味的東西。
他沖小黃一招手:“走了,小黃,帶上家伙,咱去村口辦大事。”
小黃像是知道他要干什么,興奮地叼起那包東西,一人一狗就這么大搖大擺地往村口走去。
村口有個廢棄的大泥塘,前幾日下過雨,積水混著爛泥,臭氣熏天。
林歇就在塘邊支起一口破鍋,將那包陳年臭豆腐盡數倒了進去,又舀了幾瓢泥塘里的渾水。
火一生,一股難以喻的惡臭立刻彌漫開來,比泥塘本身的味道還要霸道十倍。
一群玩耍的孩童好奇地圍了過來,捏著鼻子,遠遠地看著。
林歇索性脫了鞋,赤腳踩進黏糊糊的爛泥里,一邊用一根破木棍攪動著鍋里那鍋“神仙湯”,一邊扯著嗓子高喊:“都聽好了啊!外面那些人不是說歇真人不食人間煙火,吐氣如蘭嗎?誰說的?歇真人不但愛吃臭的,還專挑最臭的吃!”
他用木棍撈起一塊黑乎乎的臭豆腐,作勢要往嘴里塞,熏得周圍的孩子們哇哇直叫,連連后退。
“還有人說,我睡覺的地方是圣地,一步一叩首都嫌褻瀆?”林歇笑得更歡了,他把木棍一扔,指著腳下的爛泥,“今兒我就在這兒拉泡屎,你們看他們回去了還拜不拜!”
話音未落,他竟真的一撩衣擺,作勢要蹲下去。
“哇——!”孩童們再也忍不住,捂著嘴爆發出哄堂大笑,一邊笑一邊跑,嘴里喊著:“歇大叔要在泥塘里拉屎啦!羞不羞!”
這滑稽的一幕很快傳遍了附近的村落。
當晚,百里之外一座城池里,一名剛剛耗費巨資建起“鼾音祭壇”的術士正準備開壇做法,剛一入定,便夢見自己跪在一片無邊無際的泥塘里,磕頭不止,每一次叩首,額頭都深深陷入溫熱腥臭的爛泥之中。
他想站起來,卻發現自己膜拜的那尊神像,赫然就是林歇蹲在泥坑里,一邊攪著臭豆腐,一邊沖他擠眉弄眼的樣子。
術士驚叫著醒來,胃里翻江倒海,趴在床邊嘔吐不止。
吐完之后,他臉色慘白地看著那座嶄新的祭壇,只覺得一股惡臭撲面而來。
他再也無法忍受,連夜抄起錘子,將那祭壇砸了個稀巴爛,把所有信物都扔進了糞坑。
神像,就這么被一泡莫須有的屎給崩塌了。
然而,凡人的愚昧總能找到新的出口。
春耕時節,南嶺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旱,土地龜裂如網,連野外專供旅人休憩的“野眠點”都因水源枯竭而接連關閉。
村民們望著干涸的稻田,焦灼萬分。
新的流又開始悄然傳播:“定是我們凡心不誠,怠惰了修行,觸怒了眠圣,老天爺才不下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