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第一粒“種子”,落在了十二州所有人的夢境之中。
春分之夜,月華如水。
無數在“三息法”中沉沉睡去的人們,無論是田間的老農,還是深宮的貴人,都看到了同一個無比清晰的畫面。
一片無垠的金色麥田邊,那個名為林歇的男人斜倚著一塊青石,懷里抱著一只打著小呼嚕的橘貓,自己也歪著頭睡得正香,嘴角甚至還掛著一絲晶瑩的涎水。
沒有神光,沒有法相,只有微風拂過麥浪的沙沙聲,和他與貓此起彼伏的鼾聲。
夢醒時分,天光微熹。
鎮守邊關數十載、被心魔“血屠”糾纏得夜夜驚醒的老將軍,發現識海中的喊殺聲與血腥氣消失無蹤,只余一片安寧。
一名困于瓶頸百年、幾乎道心崩潰的修士,愕然發覺那堵堅不可摧的壁壘已然冰消瓦解,神識清明通透。
人們從夢中醒來,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松弛與輕盈,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那場夢,像一場甘霖,洗凈了他們靈魂的塵埃。
“眠圣顯靈了!”不知是誰第一個喊出了聲。
這句呼喊如燎原之火,瞬間傳遍十二州。
百姓們奔走相告,將那場簡單又治愈的夢境描述得神乎其神。
短短數日之內,十七座嶄新的“歇公祠”在各地拔地而起,香火之鼎盛,遠超舊日任何神只。
更有甚者,許多新生兒的父母,欣喜地給孩子取名為“夢歇”,以紀念這場浩大的恩典。
靖安司內,氣氛卻凝重如鐵。
蘇清微緊急召集了各州州牧,議題只有一個:如何應對這場突如其來的“造神”運動。
“此乃天賜良機!”一位來自東州的州牧激動地站起身,“林歇在民間的聲望已達頂峰。我提議,順水推舟,設立‘夢宗’,由蘇大人您擔任大祭酒,統合這股磅礴的信仰之力。如此,不僅能徹底肅清天君的殘余勢力,更能將十二州擰成一股繩,萬世太平!”
此一出,附和者眾。
他們看到了信仰背后那股足以移山填海的龐大力量。
“荒唐!”一聲怒喝如驚雷炸響。
裴元朗猛地一拍桌案,堅硬的鐵木桌面竟被他拍出一道裂紋。
他雙目赤紅,掃視著在場的每一個人:“你們都忘了他是怎么把那些廟宇一座座拆掉的嗎?你們忘了他是如何唾棄那套神佛鬼話的嗎?現在,你們要在他身上,再蓋起一座更大、更華麗的廟宇?”
他猛地轉身,抬手指向窗外。
不遠處,一座歇公祠的雛形正在熱火朝天地搭建,工匠們的號子聲清晰可聞。
“看看外面!”裴元朗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的悲憤,“那不是紀念,那是復刻!是把他重新綁回那個他拼了命才掙脫的神壇!只不過這一次,鑄造鎖鏈的材料,不是恐懼與索取,而是我們自以為是的感恩!”
一席話,讓整個議事廳死寂一片。
千里之外,一座偏遠村落的屋頂上,林歇正滿頭大汗地幫著農戶修補漏雨的茅草。
他腳下,幾個孩童正拍著手,唱著新編的童謠:“歇真人,愛打鼾,夢里罵天君,醒來吃稀飯!”
林歇聽著,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對趴在身邊瓦片上曬太陽的小黃嘟囔道:“聽聽,這都把我編排成什么樣了。不過也好,再讓他們燒幾天香吧……等過些時日,他們就會發現,自己拜的不過是個會餓、會困、會打嗝,甚至還會放屁的普通人。到那時,香火自然就斷了。”
半個月后,“共眠節”前夕。
這是人們為紀念那場集體好夢而自發設立的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