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夢臺的廢墟之上,云崖子枯坐的身影猛然一顫。
那股驚天動地的饑餓感只出現了剎那,便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邃、更加純粹的安寧。
他下意識地撫摸著身下冰冷的歸夢石,那道貫穿始終的裂紋,似乎在這一刻停止了蔓延。
他那張古井無波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難以置信的困惑。
這股力量的波動,既非新生,也非毀滅,更像是一場席卷了整個夢境基盤的大清洗。
與此同時,西州邊陲的一座守夢祠內,負責“矯正”夢境的修士張師兄,正捧著一本《正夢輯錄》,對一個滿面愁容的年輕人諄諄教誨:“汝父的夢境不符標準,乃是心志不堅之兆。連續七日夢見亡妻,此為沉溺過往,不思精進。你回去勸他,當以宗門大業為重,夢中亦不可懈怠……”
話音未落,他忽然眼神一滯,雙目漸漸變得空洞。
年輕人驚恐地看著他,只見這位平日里威嚴刻板的張師兄,竟像個孩童般,嘴唇哆哆嗦嗦地念叨起來:“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地……地勢坤……師父,我……我背不出來……別打我,別罰我站……”
他猛地將手中的《正夢輯錄》狠狠摔在地上,雙手抱頭,涕淚橫流地蹲了下去,口中發出的嗚咽,充滿了壓抑了數十年的恐懼與委屈。
這詭異的一幕并非個例,在十二州的各個角落,凡是深度參與《正夢輯錄》推廣的“矯正師”們,都在同一時刻陷入了各自童年最不堪回首的夢魘。
有人在夢中一次次背誦著永遠也背不完的功課,有人在幻象里一遍遍接受著嚴苛的體罰,那種深植于靈魂的羞恥與無力感,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放大了千百倍,狠狠地砸在他們引以為傲的“標準”之上。
三日后,恐慌與憤怒的火焰終于燎原。
一名“矯正師”當眾撕毀了所有的《正夢輯錄》,雙目赤紅地對周圍的人嘶吼:“我當年就是因為背不出《勤修箴》,被罰在雪地里站了三天三夜!他們告訴我這是磨礪!現在,他們還要用這套東西來折磨我的兒子,讓他連做夢都得想著光宗耀祖嗎!憑什么!睡覺難道不是人最基本的權利嗎!”
這聲質問,如同一柄重錘,敲碎了無數人心中那道名為“必須優秀才配休息”的無形枷鎖。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林歇,正悠然地坐在西州集市的攤位后,用一根細長的狼毫筆,蘸著朱砂,在黃紙上畫著誰也看不懂的符號。
小黃蹲在他的腳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仿佛之前潛入夜風,將那些“安眠契”吹遍全城只是它的一場夢。
一個清越的聲音在攤位邊響起,帶著一絲洞悉一切的笑意:“你用他們的‘誓碑塵’,引爆他們自己的執念。用他們制定的規則,反過來把他們關進了籠子里。這一手,玩得可真漂亮。”
林歇頭也未抬,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來人一襲青衫,雙目緊閉,卻仿佛能看清世間萬物。
正是柳如鏡。
他熟絡地在林歇身邊坐下,從懷中摸出一枚溫潤的玉佩,在指尖把玩著。
“可是,你這么一鬧,把水攪渾了,也把真正的大魚給引出來了。你就不怕嗎?”
他的話音仿佛一句精準的預。
幾乎在同一時刻,遠處連接村鎮的山道上,驟然揚起了滾滾塵煙。
一支人數不多但氣勢森嚴的隊伍正策馬而來,他們身穿統一的玄黑勁裝,背后插著一面迎風招展的旗幟,上面用銀線繡著兩個凜冽的大字:肅夢司。
為首那人面容陰鷙,眼神如鷹,周身散發著一股陳腐而頑固的法度氣息。
林歇只是瞥了一眼,便認出了他——正是當年因推行極端律法而被逐出宗門的舊律法派余孽,周判。
周判的手中,高高舉著一面古樸的銅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