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條一出,眾人反應不一,但大多表示認可。
而爭議最大的,是第三條。
“第三條:‘補覺抵罪’。凡非十惡不赦之罪,服役者可通過進入深度共夢,以自身精神力修補因過度勞碌而產生的社會創傷、撫慰亡者殘念,以此減免刑罰。”
“簡直是縱容罪犯!”立刻有人反對。
就在這時,一個被判了“焚書”重罪的老儒生意識體突然嚎啕大哭起來,他跪倒在地,聲音悲痛欲絕:“我燒的……我燒的是我兒子熬夜寫的詩啊!他說學堂的先生逼他,寫不完五百首就要挨戒尺,他就沒日沒夜地寫……我看著他日漸消瘦,勸他,他不聽……我一氣之下,就把那些詩全燒了,想讓他斷了念想,好好睡一覺……我不是要燒書,我是想救我的兒子啊!”
全場再次寂靜。
林歇的目光落在這位老儒生身上,點了點頭,聲音溫和:“你的罪,是出于愛,也傷了愛。既然如此,那你現在,就去夢里,一首一首地,幫他把那些詩重新寫一遍。”
老儒生猛地抬頭,淚眼模糊中,是無盡的感激與解脫。
在另一處,玄霄山頂,云崖子手持一枚古樸的歸夢石,觀看著夢境議會中的一切。
他發現,每當《守夢律》中的一條律法被多數人投票通過,現實世界的大地之上,就會有一個沉寂已久的廢墟或荒地,悄然亮起一點微光。
他悄然測算,將這些光點在神識中連接起來。
當最后幾條律法也陸續通過后,一個龐大而古老的圖案,赫然呈現在他的腦海中——那竟是上古傳說中的“息壤圖”!
傳說中,息壤是一種神圣的土壤,能自動生長,無需耕耘,便可滋養萬物,是代表著極致豐饒與安寧的圣地。
云崖子渾身一震,猛地看向閉目盤坐的林歇,失聲道:“你不是在立法……你是在用眾生的意志為引,喚醒這片大地的記憶!”
林歇緩緩睜開眼,他的眸子比天上的星河還要深邃。
他望著無垠的星空,輕聲說:“人忘了怎么休息,地,也就忘了怎么養人。病得太久了,該一起治治了。”
夢境議會中,最后一項議案被提了出來,直指這個世界最根深蒂固的枷鎖:“是否允許孩子,擁有拒絕‘光宗耀祖’使命的權利?”
這個問題,如同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激起了最劇烈的波瀾。
投票尚未開始,整個夢境世界,突然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狠狠撕裂!
一道道猩紅的意志咆哮著沖入星河大廳,它們由純粹的憤怒、偏執和不甘構成。
“汝等懶怠之徒,妄改天命,罪該萬死!”
這竟是歷代被信徒遺忘、被新神取代的,“奮進之神”的殘念聚合體!
他們是“天道酬勤”最極端的化身,視一切安逸為原罪,如今林歇要建立安眠的秩序,無異于刨了他們的根。
他們狂暴地沖向圓桌中央,目標正是那維系著整個夢境的夢心之核!
面對這毀天滅地的神只之怒,林歇卻依舊不動聲色。
他只是看著那些咆哮的殘念,反手一招,那卷剛剛通過的《守夢律》全文便化作一道流光,瞬間注入他自身的夢胎之中。
“既然你們代表舊的規則——”
林歇猛地站起,高聲宣告,他的聲音在整個夢境宇宙中轟然回響:
“那今晚,我就用新的規則,來審判你們!”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胸口的夢心轟然擴張,化作億萬條璀璨的金色絲線,以超越光的速度,纏繞向每一縷猩紅的殘念。
這些金絲并非鎮壓,也非攻擊。
它們溫柔地滲入殘念的核心,只是播放了一個畫面——播放了他們每一個,在成為“奮進之神”前,也曾是那個在深夜里打著瞌睡,被人用戒尺抽打著,逼著不能睡覺的孩子。
神明們的咆哮,瞬間變成了凄厲的哀嚎。
那份被他們遺忘、壓抑了千百年的疲憊與委屈,在這一刻被新規則喚醒,摧枯拉朽般地瓦解了他們賴以為生的神性。
最終,所有猩紅的殘念都在無聲的哀嚎中,碎成了漫天星塵。
而在現實世界,各地那些供奉著“勤功神”、“奮進君”的祠堂,其頂梁大柱在同一時刻“咔咔”作響,裂開了一道道縫隙。
從縫隙里,露出了內里被封存了無數歲月,早已被人遺忘的童謠刻痕——那全都是各地孩童在入睡前,曾無意識哼過的古老調子。
夢境議會緩緩消散,星河隱去。
玄霄山頂,林歇的身影在月光下顯得有些模糊。
他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萬鈞重擔。
然而,幾乎是同一時間,一種前所未有的空虛感猛地從他體內涌出。
那股支撐著整個夢境議會、審判了神明的浩瀚偉力,正以一種不可逆轉的姿態,從他身體的某個源頭處飛速抽離。
他能感覺到,那股力量的根基,正在變得冰冷、脆弱,仿佛隨時都會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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