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刻的寧靜,是這片土地上無數生靈從未奢求過的恩賜。
然而,安寧總是短暫的。
三日后,玄霄山的祥和便被山下一行浩蕩的隊伍打破。
為首的乃是朝廷欽派的使臣,身著四爪蟒袍,面色凝重,身后跟著一眾垂頭喪氣的地方官吏。
他們立于山門前,聲音洪亮,卻透著一絲壓抑不住的焦慮:“林山主!朝廷有旨,令你即刻下山,約束信徒!如今各地‘棄耕求眠’之風愈演愈烈,田地荒蕪,市集停擺,再這般下去,國之將傾!”
蘇清微聞,柳眉倒豎,正欲上前引經據典,與他們辯個分明,斥責他們只知壓榨,不知疏解。
林歇卻抬起手,輕輕攔住了她。
他的目光越過使臣焦急的臉,望向更遠處那些面帶惶恐與疲憊的官吏,平靜地開口:“民怨沸騰,我已知曉。要談,可以。”
使臣精神一振,以為他服軟了,剛要開口提條件,卻聽林歇繼續說道:“但有個規矩——必須所有人,一起睡著后才能談。”
“荒謬!”使臣脫口而出,“國事當前,豈能以夢境兒戲!”
林歇不理會他的叫嚷,只是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座山巒:“抱怨者,抗議者,訴苦者,皆可入夢。子時,我在此間,恭候全國兩千城鎮有怨之人的意識。”
這番話語狂妄至極,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魔力。
使臣還想爭辯,卻發現身后那些原本該附和他的官吏,眼中竟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渴望。
最終,他只能拂袖冷哼,默認了這匪夷所思的談判方式。
當夜子時,月上中天。
從繁華的帝都到偏遠的村鎮,兩千余個城鎮的無數生靈,無論愿意與否,都在同一時刻陷入了一場無法抗拒的淺眠。
下一瞬,所有人的意識都被一股溫和的力量牽引,升入了一片璀璨的星河。
一座宏偉得無法想象的圓桌大廳懸浮于星海中央,由不知名的光輝物質構成。
使臣、農夫、病榻上的老人、苦修的老修士、疲憊的工匠……他們皆以半透明的意識體形態,出現在圓桌旁的席位上。
所有代表著身份、地位、財富的服飾與標簽都被抹去,每個人都只是一個純粹的、疲憊的靈魂。
短暫的驚愕后,大廳瞬間陷入了混亂。
“必須恢復考績制度!沒有鞭策,那些懶骨頭就只會睡覺!”一名官員模樣的意識體率先咆哮,他的聲音里充滿了對失控的恐懼。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才十六歲,為了沖業績,活活累死在了丹房里!你們的考績,就是sharen的刀!”一個悲戚的女聲響起,帶著泣血的控訴。
爭吵聲、哭訴聲、怒罵聲此起彼伏,像一鍋煮沸的粥。
林歇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圓桌主位,但他沒有說一句話,更沒有試圖主持。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任由這些被壓抑了太久的情緒宣泄。
在他腳邊,小黃打了個哈欠,似乎對這種場面習以為常。
直到大廳的喧囂達到頂峰,林歇才緩緩伸出手。
小黃心領神會,從嘴里叼出一只隨處可見的破陶碗,放在了桌面上。
林歇屈指一彈,一滴晶瑩剔透、仿佛蘊含著整個星空的夢心之液,滴入了碗中。
剎那間,陶碗光芒大放。
一股難以喻的波動掃過在場的每一個意識體。
所有正在激烈發的人,眼前都閃過了對方一生中最疲憊、最絕望的那個瞬間。
那名高喊恢復考績的官員,看見了自己頭發花白的父親,深夜里咳著血,顫抖的手依然在批閱如山的奏折,最終倒在案前,燈火熄滅;那位痛哭孩子死在丹房的母親,看見了一名工匠大師,在夢里目睹自己最心愛的徒弟為了趕工期,強行催動靈火,結果炸爐身亡,血肉模糊;叫嚷著農夫懶惰的地主,則親身體會到了一個老農在暴雨中搶收靈谷,最后累得昏死在泥水里,醒來后依舊要拖著病體下田的無力感。
一幕幕無聲的畫面,卻是最震耳欲聾的吶喊。
爭吵戛然而止,整個星河大廳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每個人都呆呆地看著自己剛剛“經歷”過的一切,臉上的憤怒和偏激,漸漸被震撼與茫然所取代。
許久,寂靜中,一位看起來最年邁的老嫗意識體緩緩站起身。
她的聲音沙啞而蒼老,卻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咱們爭來爭去的,從來都不是努不努力……而是,能不能讓我們……喘口氣。”
一句話,讓無數意識體瞬間淚流滿面。
就在這股共情的情緒達到的時刻,一直沉默的莫歸塵一步上前,將一份早已擬好的卷軸在圓桌上空展開。
卷軸上,三個大字熠熠生輝——《守夢律》。
“既然大家都有了共識,那便立下規矩。”莫歸塵聲音清朗,“草案第一條:凡在大地上施行‘強制拼搏令’,壓榨他人休息的宗門、家族或官府,其主事者自身靈脈將周期性陷入‘倦潮’,修為停滯,心神不寧。”
“第二條:凡主動幫助他人安眠,或維護安眠秩序者,可獲‘息功點’。‘息功點’積累至一定數量,可在所有公共秘境、傳送陣法中,享受優先通行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