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陲小鎮青陽,往日里雞鳴即起,全民吐納的景象蕩然無存。
一群剛剛從無盡修煉的噩夢中驚醒的村民,雙眼通紅,揮舞著鋤頭和扁擔,沖進了縣衙。
象征著“天道酬勤”的勤修榜被砸得粉碎,木屑紛飛間,是他們嘶啞的怒吼:“我們要睡覺,不要修煉!”
然而,宣泄過后的狂喜并未持續多久。
這群高呼著要奪回睡眠權利的村民,在砸爛榜文的當天下午,便一個接一個地倒下,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任憑家人如何呼喚拍打,都毫無反應。
恐慌如瘟疫般在鎮中蔓延。
三天過去,昏睡者非但沒有醒來,呼吸反而愈發微弱。
家屬們哭喊著圍堵了官府,昔日最擁護修行律法的百姓,此刻卻視官府為催命的閻羅。
就在地方官焦頭爛額,準備上報宗門請求高人施法時,莫歸塵帶著三名守夢巡吏連夜抵達。
他沒有理會跪倒一地的官吏和百姓,徑直走到小鎮中心的廣場上。
面對著數百名昏睡不醒的鎮民,他未掐任何法訣,也未催動絲毫靈力,只是從懷中取出一張皺巴巴的草圖,小心翼翼地鋪在地上。
那圖上畫著一個簡陋的陣法,線條歪歪扭扭,看起來像個胖子在打呼嚕。
這正是林歇閑來無事,為了研究凡人睡眠時靈氣自然流轉而隨手畫的“打呼嚕陣法”草圖。
莫歸塵在草圖旁,又貼上一張紙條,上面只有一行字:“睡夠八刻,自然清醒。”
做完這一切,他便在旁邊的石凳上坐下,閉目養神,任憑周圍的哭嚎與質疑聲浪滔天。
夜色漸深,當子時來臨,人群中突然響起一聲驚喜的抽泣。
一個昏睡的漢子猛地睜開眼,長長地打了個哈欠,只覺得渾身筋骨舒泰,精神煥發,仿佛睡了有生以來最美的一覺。
緊接著,一個,兩個,十個,百個……所有昏睡的鎮民都在那一刻準時醒來,個個神采奕奕,比修煉突破時還要容光煥發。
死寂的小鎮瞬間沸騰。
前一刻還在咒罵官府的家屬們,此刻全都涌向那張簡陋的草圖,他們自發地將草圖從地上捧起,送入鎮中祠堂最核心的位置,與祖宗牌位并列。
不知是誰第一個喊出口,這幅圖從此有了個響亮的名字——歇祖安魂圖。
同一時刻,玄霄山之巔,醉道人斜臥在觀星臺上,醉眼惺忪。
他抓起一把啃剩的桃核,隨手撒向那巨大的青銅星盤。
桃核滴溜溜地滾動,最終停下的位置,竟勾勒出了一幅詭異的星象。
七顆代表舊法則的古星雖勉強連成了線,但最末端的一顆卻微微偏離了軌道。
“嘖,新舊交替,根基不穩啊。”醉道人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顆門牙的嘴。
他知道,這意味著林歇所創的“安眠法則”尚未完全融入這方天地。
若是此刻強行全面推行,必然會引發舊有愿力的劇烈反沖。
輕則,天下修士群夢暴亂,心魔叢生;重則,法則對沖,天地失衡,后果不堪設想。
他嘿嘿一笑,從懷里掏出半塊被燒得焦黑的《歸藏夢典》殘頁,用葫蘆里灑出的酒水蘸了蘸,在冰涼的觀星臺地面上涂鴉起來,字跡潦草而充滿醉意:“第七人啊,你現在可不是那個做夢的了,你是那個半夜起來給人蓋被子的。小心點,別讓溫暖變成了新的枷鎖。”
寫完,他將殘頁塞回懷里,一個翻身躍下萬丈高臺,身影在云霧中迅速消失。
只有一句話順著山風飄了回來,悠悠蕩蕩,仿佛說給整座玄霄山聽。
“暖被窩雖好,可別把人捂死在里頭嘍。”
山腰處,云崖子手持歸夢石,正巡查各峰。
他發現,隨著“安眠令”的推行,一股歪風邪氣也悄然滋生。
一些弟子濫用林歇早期煉制的“夢引符”,終日沉睡,逃避藥園除草、丹房燒火等勞役。
更有甚者,竟偽造追隨者玉牌,冒領那份專為追隨林歇、維護夢網而設的“守夢津貼”。
按照舊例,此等行為足以廢去修為,逐出山門。
但云崖子只是眉頭微皺,并未當場發作。
他將所有弟子召至演武廣場,把那塊碩大的歸夢石置于中央。
他沒有宣讀門規,也沒有厲聲訓斥,只是將一道靈力注入其中。
石面光華流轉,浮現出一幅亙古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