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顛覆性的寂靜僅僅持續了三息。
蒼穹之上,那扇泄露了天機與真相的宏偉巨門,在億萬生靈的注視下,以一種無可挽回的姿態緩緩閉合。
投射于天幕的圖書館虛影隨之淡去,像是從未出現過一般,只留下一塊古樸無華的中央石碑,靜靜地懸浮在玄霄山之巔,仿佛是這場驚天變故的唯一墓碑。
山巔的風拂過林歇的發梢,他卻并未如眾人預料那般,急切地伸出手去觸碰那代表著新世界權柄的石碑。
恰恰相反,他只是慵懶地舒展了一下身體,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仿佛剛剛揭開的不是萬古騙局,而只是一個無聊的午后。
他在億萬生靈皆可聽聞的夢核之中,用一種近乎耳語的輕柔聲音說道:“系統,把‘新法則草案’這個名字改一下,太嚴肅了。就叫‘全民提案征集令’吧。”
這道命令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在瞬間掀起了滔天巨浪。
下一瞬,從王都貴胄的錦繡床榻,到邊陲小鎮的破舊草席,所有沉睡者的夢境里,同步浮現出一張無邊無際的空白卷軸。
卷軸頂端,一行溫潤的墨跡緩緩展開,標題并非任何森嚴的律法,而是一個問題——《你理想的世界,需要拼命嗎?
》
問題之下,仿佛有一支無形的巨筆,蘸著眾生的心念,開始書寫。
一時間,無數筆跡、無數圖案,以一種前所未有的自由姿態,爭先恐后地浮現在卷軸之上。
有個扎著沖天辮的孩童,用稚嫩的筆觸寫下:“我想睡到自然醒,娘親不會因為我賴床打我屁股。”
一位飽經風霜的老農,畫不出復雜的文字,便用盡心力勾勒出一片金黃的麥田,旁邊是一個躺在麥堆上酣睡的草人,嘴角咧著大大的笑容。
一名修為高深的修士,握筆的手卻在劇烈顫抖,他留下的不是宏圖偉愿,而是一行浸透了血淚的字:“我不想再看到同門師兄,死于沖擊瓶頸時的走火入魔。”
玄霄山山門前,蘇清微依舊保持著跪坐的姿勢。
那場宏大的天啟讓她心神俱裂,而此刻,她手中緊握的、刻著一個“歇”字的家族玉牌,突然變得滾燙。
一道微光自玉牌中射出,在她面前的地面上投射出一幕幕塵封的畫面。
畫面中,她的歷代先祖,并非如她所想,是作為工具被“守夢人”役使,而是在一座樸素的“夢引符”前,鄭重地焚香、叩首,簽下一份份古老的契約。
畫面流轉,一個清晰的稱謂烙印在她的腦海——“安眠契約”,而蘇家,正是七十二庇護世家之一。
他們不是追隨者,不是被脅迫的工具,他們是自愿的守護者,是這場橫跨萬古的“安眠”計劃的共謀。
蘇清微猛然抬頭,淚水不受控制地滑落,嘴角卻綻放出一個釋然至極的笑容。
她望向高空中那個慵懶的身影,第一次真正理解了他所做的一切。
“我們不是在追隨你……”她的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堅定與驕傲,“是我們……終于敢說出自己的心里話了。”
她顫抖著將那枚發燙的玉牌高高舉起,如同舉起家族千年的夙愿,用盡全身力氣,輕聲念出了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渴望:“愿天下修行者,不必以命換道。”
話音落下的瞬間,一道璀璨的金絲自她眉心射出,如流星破空,精準無比地射入了高懸的石碑之中。
那空白的卷軸之上,第一行,也是最頂端的位置,緩緩浮現出九個熠熠生輝的大字——休息,即是修行。
斬厄臺上,孤寂的風卷起塵埃。
裴元朗獨坐于此,手中那柄陪伴他一生的殘劍,早已在先前的真相沖擊下化為飛灰。
他面前,靜靜漂浮著他耗盡畢生心血親手書寫的《宗門律典》。
他曾以此為榮,認為這鐵血的規則是宗門強大的基石,是抵御天地偉力的唯一途徑。
他機械地翻動著書頁,翻至最后一頁,那是他親筆寫下的總綱:“天道酬勤,不進則退。”
可就在此刻,他發現那一行字的下方,不知何時,多了一行截然不同的小字,像是有人在他靈魂深處寫下的批注:“凡注‘不進則退’者,皆因恐懼而立。”
恐懼。
這個詞如同一道驚雷,在他識海中轟然炸響。
裴元朗渾身劇震,一段被他刻意壓抑、深埋了近百年的記憶,隨著夢網悄然滲入的余波,如潮水般洶涌回流。
七歲那年,他的母親,一位溫柔如水的女修,被宗門執法隊無情地逐出山門。
罪名是:閉關三年,修為寸步未進,浪費宗門資源。
他永遠忘不了自己追著母親哭喊,而執法長老冷酷地告訴他:“不能為宗門帶來榮耀的人,就是廢人。記住,唯有拼搏,方可改命。”
從那天起,他將這句話刻入骨髓,他瘋狂修煉,他變得比執法長老更冷酷,更嚴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