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時分,花癡開開始布置賭局。
他在冰窖中央清出一片空地,用凍硬的冰塊壘成兩張椅子,一張桌子。桌上擺著他僅剩的賭具:一副磨損的牌九,三枚灌鉛骰子,還有一枚他從不離身的玉佩――那是父親留下的遺物,上面刻著一個“花”字。
然后,他咬破手指,用血在冰桌上畫了一個圖案:一只手,掌心向上,托著一朵蓮花。
千手觀音。
夜郎七說,這門絕技練到最高境界,不是手快,而是心靜。心靜到極致,就能看見對手心中最微小的波動,看見牌面下隱藏的命運絲線。
花癡開盤膝坐在冰椅上,開始運轉“不動明王心經”。寒氣從四面八方涌來,滲入他的經脈,但心經的內力像一團火,護住心脈。漸漸地,他的呼吸越來越慢,體溫越來越低,最后幾乎感覺不到心跳。
他進入了“龜息”狀態。
在這種狀態下,時間失去了意義。他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個夜晚,看見父親站在月光下,白衣如雪;看見母親回頭時眼里的不舍;看見屠萬仞手中滴血的長刀。
仇恨像冰一樣凝結在心底,但更深處,有一種更強大的東西在生長――那是對生命的眷戀,對正義的堅持,對那些信任他、幫助他的人的承諾。
阿伊莎清澈的眼睛,老哈桑被吊死的身影,母親臨終的囑托,夜郎七嚴厲中的期盼……所有這些,匯成一股暖流,在他冰封的經脈里流動。
天亮了。
冰窖頂部的縫隙透進微弱的光。花癡開睜開眼睛,瞳孔深處有金光一閃而逝。
他感覺到了一股寒意。
不是冰窖的寒冷,而是一種更刺骨、更邪惡的寒意,像毒蛇一樣從門口蔓延進來。那是煞氣,屠萬仞的寒冰煞。
鐵門被一掌震開。
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門口,逆著光,看不清臉,但那雙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像冰窟里的鬼火。
“花癡開。”聲音嘶啞,像冰塊摩擦,“我找了你好久。”
花癡開緩緩起身,站在冰桌前:“屠萬仞,我也等了你十年。”
屠萬仞走進冰窖。他穿著黑色裘袍,臉上戴著一張冰雕面具,只露出一雙毫無感情的眼睛。每走一步,腳下的冰面就凝結一層白霜。
“你父親死前,也擺了一桌賭局。”屠萬仞在對面坐下,“他說,賭命。我贏了,他死。他贏了,我放你們母子走。”
花癡開的心臟劇烈跳動了一下,但他立刻壓住情緒:“結果呢?”
“我贏了。”屠萬仞淡淡地說,“但你母親耍詐,用暗器傷了我三名手下,帶著你逃了。所以今天,這局要重新賭過。”
“賭什么?”
“賭命,也賭這個。”屠萬仞從懷里掏出一枚玉佩,和花癡開的那枚一模一樣,只是上面刻的是“菊”字。
母親的信物!
花癡開的呼吸亂了。但就在這時,他忽然看見了――屠萬仞拿出玉佩時,手指有一絲幾乎察覺不到的顫抖。雖然只是一瞬間,但足夠說明一件事:屠萬仞的內心,并不像他表現的那么平靜。
十年了,這個人也活在陰影里嗎?
“怎么賭?”花癡開問。
“簡單。”屠萬仞一揮手,六枚骰子落在冰桌上,“比大小。但規則是――我們同時運轉煞氣,誰先承受不住,誰輸。”
花癡開明白了。這不是普通的賭局,是熬煞。在極寒環境中,兩人對拼內力,看誰的經脈先被寒氣凍裂。
“賭注呢?”
“你贏了,玉佩還你,我告訴你當年全部的真相,包括你母親的下落。”屠萬仞頓了頓,“我贏了,你死,羊皮賬冊歸我。”
“你知道賬冊的事?”
“‘天局’沒有秘密。”屠萬仞冷笑,“你以為你能逃得掉?整個西域都在找你。”
花癡開握緊了拳頭。然后,他緩緩松開:“好,我賭。”
兩人同時伸手,握住骰盅。
就在這一瞬間,屠萬仞的煞氣全面爆發。冰窖的溫度驟降,墻壁上瞬間凝結出厚厚的冰層,桌上的骰子凍成了冰疙瘩。寒氣像無數根針,刺向花癡開的經脈。
花癡開立刻運轉“不動明王心經”。但屠萬仞的煞氣太強了,他的內力像暴風雪中的小火苗,隨時可能熄滅。
“你父親當年,也練過寒冰煞。”屠萬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但他心太軟,舍不得讓家人受苦,所以始終練不到最高層。你不一樣,你心里有恨,有恨的人,才能把煞氣練到極致。”
花癡開咬著牙,嘴角滲出血絲。寒氣已經侵入他的五臟六腑,血液都快凍住了。但他忽然想起了夜郎七的話:“癡兒,寒冰煞的弱點不在外,而在內。練煞之人,心必先冷。心冷了,就有裂縫。”
心冷了,就有裂縫。
花癡開閉上眼睛,不再抵抗煞氣,反而引導它進入經脈。劇痛瞬間傳遍全身,但他忍著,仔細感受煞氣的流動方向。
然后他發現了――屠萬仞的煞氣雖然強大,但有一個地方始終薄弱:心脈。所有的寒氣都繞過那里,形成一個脆弱的保護層。
為什么?因為心脈是練煞之人最大的弱點,一旦被寒氣侵入,必死無疑。所以屠萬仞用畢生功力護住了心脈,但也因此,那里的防御最薄弱。
花癡開笑了。
他想起父親說過:“真正的賭術,是在絕境中找到那條唯一生路的能力。”
生路,就在對手最強的地方,也是最弱的地方。
“屠萬仞,”他睜開眼睛,眼中金光大盛,“你輸了。”
“什么?”
“你練寒冰煞,心必先冷。但你的心,真的冷透了嗎?”花癡開一字一句地問,“十年前那個夜晚,你殺我父親時,真的沒有任何感覺嗎?這十年來,你夜夜夢見那雙眼睛時,真的能安然入睡嗎?”
屠萬仞的身體猛地一震。雖然只是一瞬間,但心脈的防護出現了一個微小的缺口。
就在這一瞬間,花癡開將全部內力凝聚成一根針,刺向那個缺口。
“啊――!”屠萬仞發出一聲慘叫,面具碎裂,露出一張布滿疤痕的臉。最可怕的是,那些疤痕組成了一朵蓮花的形狀――正是千手觀音的印記!
“你……你是……”屠萬仞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我父親臨死前,在你臉上留下的。”花癡開站起來,煞氣反噬,屠萬仞的經脈開始寸寸凍結,“他說,這朵蓮花會開花,在你最恐懼的時候。”
冰窖里一片死寂。
屠萬仞跪倒在地,身體開始結冰。但他卻笑了,笑得凄涼而釋然:“好……好一個花千手的兒子……我輸得不冤……”
“告訴我,”花癡開蹲下身,“我母親在哪里?”
屠萬仞抬起即將凍僵的手,指向東方:“敦煌……莫高窟……啞僧……他知道……”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化作了冰雕。
花癡開站在冰窖中央,看著屠萬仞的尸體,忽然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十年血仇,今日得報,但他沒有喜悅,只有一種深沉的疲憊和空虛。
他撿起母親的玉佩,和父親的那枚并排放在掌心。兩枚玉佩在冰窖的微光中,泛著溫潤的光澤,像兩顆永不分離的心。
鐵門外傳來阿伊莎的聲音:“花癡開!你還活著嗎?”
花癡開深吸一口氣,收起玉佩,推開鐵門。
晨曦如金,灑在他身上,也灑在阿伊莎驚喜的臉上。
“我活著。”他說,“我們走吧,去敦煌。”
去找到母親,去結束這一切。
沙漠的風吹過,卷起漫天黃沙,像是在為這場持續了十年的恩怨,畫下一個蒼涼的句點。
而前方,漫長的路,才剛剛開始。
(第387章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