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癡開和小七收拾好行裝,開始登山。葬淵山的坡度很陡,巖石表面覆蓋著薄冰,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兩人用繩索相連,互相照應。
越往上走,風越大。凜冽的寒風像刀子般割在臉上,呼吸都變得困難。小七是南疆人,從未經歷過如此嚴寒,嘴唇凍得發紫,但依然咬牙堅持。
中午時分,他們爬到了半山腰。這里有一處相對平坦的平臺,兩人停下來休息,補充水分和干糧。
“還有多遠?”小七喘著氣問。
花癡開抬頭估測:“大概還有三分之一。但上面的路看起來更陡。”
正說著,小七突然警覺地站起身:“有人。”
花癡開也聽到了――輕微的腳步聲,從上方傳來。不是野獸,是人,而且不止一個。
兩人迅速躲到巖石后。片刻后,三個身影從上方的小徑走下。他們都穿著厚重的皮襖,戴著風帽,看不清面容。但花癡開注意到,這三人的步伐穩健,在如此陡峭的山路上如履平地,顯然是習武之人。
三人走到平臺處停下。其中一人摘掉風帽,露出一張年輕但冷峻的臉。他看著花癡開藏身的巖石方向,朗聲道:“花公子既然來了,何必躲藏?”
花癡開心中一震――對方知道他的身份。
他和小七對視一眼,從巖石后走出。
“你們是誰?”花癡開問。
年輕人微笑:“我們是引路人。奉主人之命,在此等候花公子。”
“主人?天局的人?”
“花公子到了就知道了。”年輕人側身讓開,“請隨我們來,上面的路不好走,我們熟悉路徑。”
小七壓低聲音:“小心有詐。”
花癡開點頭,但依然向前走去。既然已經來了,就沒有退縮的道理。而且這些人既然在此等候,說明葬淵山上確實有秘密――也許就是父親所說的“深淵”。
跟著三個引路人,后面的路順暢了許多。他們似乎真的熟悉這座山的每一處險要,總能找到最安全的路徑。一個時辰后,眾人抵達了山頂。
山頂的景象讓花癡開倒吸一口冷氣。
那是一個巨大的天坑,直徑至少有百丈,深不見底。坑口邊緣的巖石呈螺旋狀向下延伸,像被什么力量扭曲過。站在坑邊往下看,只能看到一片黑暗,仿佛連光線都被吞噬了。
這就是“葬神淵”。
“花公子請。”年輕人指向天坑邊緣的一處石臺。
石臺上站著一個老者。他背對眾人,身穿灰色長袍,頭發花白,身形瘦削。聽到腳步聲,老者緩緩轉身。
看到那張臉的瞬間,花癡開如遭雷擊。
那是一張他熟悉又陌生的臉――在夜郎七提供的畫像上見過無數次,在母親的描述中聽過無數次,在夢中出現過無數次。
花千手。
他的父親。
但怎么可能?父親已經死了十五年,尸體是他親手安葬的。
“癡兒,你來了。”老者開口,聲音沙啞而蒼老。
花癡開死死盯著他:“你是誰?”
“我是花千手。”老者說,“你的父親。”
“不可能。”花癡開握緊拳頭,“我父親十五年前就死了。”
老者嘆了口氣,從懷中取出一物――一枚玉佩,與花癡開身上的那枚一模一樣,合在一起正好是一對。
“這是我和你母親的定情信物。”老者說,“你身上的那枚,刻著‘千手’;我這枚,刻著‘英娥’。你若不信,可以比對。”
花癡開沒有動。理智告訴他這不可能,但眼前的一切又如此真實。玉佩是真的,容貌與畫像有八分相似,那種氣質...也像極了母親描述中的父親。
“如果你真是我父親,”花癡開緩緩說,“告訴我,我七歲生日時,你送了我什么?”
老者笑了,笑容中帶著懷念:“一本《千術啟蒙》,但你當時想要的是木馬。我答應你,等你學會書里的第一課,就給你做一匹真正的木馬。可惜...沒等到那天。”
花癡開的心臟劇烈跳動。這件事,只有他和父親知道,連母親都不清楚細節。
“還有,”他繼續試探,“我五歲時偷吃了廚房的桂花糕,你發現后怎么罰我的?”
“罰你背誦《賭經》第一章。”老者不假思索,“但你背到一半就睡著了,趴在我膝上流口水。我最終沒舍得叫醒你。”
花癡開的呼吸急促起來。這些記憶碎片,深埋在心底十五年,從未對任何人說過。
“你...真的還活著?”他的聲音顫抖。
老者――花千手點頭:“十五年前那場刺殺,我沒有死。那具尸體是替身。我受了重傷,被故人所救,藏匿至今。”
“為什么?”花癡開問,“為什么不來找我和母親?你知道我們這些年是怎么過的嗎?”
花千手的眼中閃過痛苦:“因為不能。天局的勢力太大了,我若現身,只會給你們帶來更大的危險。我只能假死,暗中布局,等待時機。”
他走上前,想拍拍兒子的肩膀,但花癡開后退一步,眼中滿是警惕。
“癡兒,我知道這很難接受。”花千手停下腳步,“但我有證據證明一切。跟我來,我帶你看看真相――關于天局,關于我假死的緣由,關于你接下來該走的路。”
他轉身走向天坑邊緣,那里有一條隱蔽的小徑,蜿蜒向下,通往深淵深處。
小七拉住花癡開:“別去,太危險了。”
花癡開看著父親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銅錢。銅錢上的字跡仿佛在跳動:“欲破此局,先入深淵...”
“我要去。”他說,“不管是真是假,我都要弄個明白。”
他跟著花千手,踏上了通往深淵的小徑。
小七猶豫片刻,也跟了上去。三個引路人留在原地,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消失在黑暗中。
往下走了約莫百步,光線完全消失。花千手點燃火把,昏黃的光芒照亮了狹窄的通道。巖壁上有人工開鑿的痕跡,還有古老的壁畫,描繪著一些詭異的儀式場景。
“這里是天局的起源地之一。”花千手邊走邊說,“三百年前,第一代天局首腦在此悟道,創立了‘賭天之道’。后來這里成為天局的圣地,只有核心成員才能進入。”
花癡開問:“那你帶我來這里,是想讓我加入天局?”
“不。”花千手搖頭,“我想讓你毀掉它。”
他停下腳步,前方出現了一道石門。石門上刻著復雜的圖案,像是星圖,又像是某種陣法。
“天局已經背離了初心。”花千手的聲音變得沉重,“它不再是一個追求賭道極致的組織,而變成了操控天下、滿足私欲的工具。現在的首腦‘天眼’,他的野心太大了,大到他想要...賭整個天下的命運。”
他推開石門。
門后是一個巨大的洞穴,洞頂有天然形成的天窗,光線從上方射入,照亮了洞中的景象。
花癡開看到,洞穴中央有一個石臺,臺上擺放著無數銅錢、骰子、骨牌,排列成詭異的圖案。圖案的中心,懸浮著一枚...眼睛。
那是一枚玉石雕刻的眼睛,栩栩如生,瞳孔處泛著幽光,仿佛真的在注視著來人。
“這就是‘天眼’。”花千手說,“天局的圣物,也是控制整個組織的核心。它能看透人心,預知未來,但代價是...”
他頓了頓:“代價是使用者的靈魂。”
花癡開盯著那枚玉石眼,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那眼睛仿佛有生命,與他對視的瞬間,他感到自己的思緒被窺探,內心的秘密無所遁形。
“父親,”他轉向花千手,“你帶我來這里,究竟想讓我做什么?”
花千手看著他,眼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癡兒,我要你繼承‘天眼’,成為新的天局首腦。然后...毀掉這個組織,終結這場延續了三百年的賭局。”
洞穴內陷入沉默。只有那枚玉石眼,在光線下泛著詭異的光。
花癡開終于明白,這就是父親所說的“深淵”。
而他,已經站在了深淵邊緣。
(第三百七十九章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