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萬仞的尸體在鐵骨樓石室里漸漸冰冷。
花癡開沒有立即離開,他在尸體旁蹲下,仔細檢查。屠萬仞的死狀很詭異――面色青紫,雙目圓睜,但全身找不到任何傷口,也沒有中毒的跡象。仿佛有只看不見的手,在一瞬間掐斷了他的生命。
“是‘心蠱’。”
一個聲音從暗門處傳來。花癡開猛地回頭,看到小七不知何時站在那里,臉色凝重。
“你怎么進來的?”花癡開站起身。鐵骨樓的防衛森嚴,小七卻能無聲無息潛入,這份輕功又精進了。
“阿蠻在外面等急了,發信號讓我來看看。”小七走到尸體旁,俯身察看,“我在南疆聽說過這種手段――將蠱蟲植入心臟,平時蟄伏不動,一旦宿主試圖說出特定信息,蠱蟲就會瞬間噬心而亡。這是巫蠱術中最惡毒的一種,施術者必須精通蠱術和醫術,且需要宿主自愿或昏迷時才能種下。”
“自愿?”花癡開皺眉,“屠萬仞會自愿讓人種下這種東西?”
“也許是交易的一部分。”小七說,“用某種自由,換取更重要的東西。或者...是被迫的,但他別無選擇。”
花癡開沉默。他想起屠萬仞死前的眼神,那不是單純的恐懼,而是一種復雜的情緒――有悔恨,有解脫,還有一絲...期待?
“他在等我問那個問題。”花癡開突然說,“他知道自己不能說,但希望我去查。他的死,本身就是線索。”
小七點頭:“有可能。但我們現在怎么辦?鐵骨樓的主人死了,消息很快就會傳開。天局的人會第一時間趕到。”
“先離開。”花癡開將銅錢小心收好,又快速搜查了屠萬仞的尸體。除了那枚銅錢,屠萬仞身上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東西――沒有銀票,沒有密信,甚至連證明身份的物件都沒有。
這個人,早就準備好赴死了。
兩人從暗門退出,沿著來時的路快速離開。經過大堂時,花癡開注意到賭桌上那副骨牌還擺在那里,形成某種特定的圖案。他停步細看――骨牌排列成一個箭頭,指向西北方向。
“這是屠萬仞留下的?”小七也看到了。
花癡開上前,小心地挪動骨牌。當最后一張骨牌被移開時,下面壓著一張薄薄的油紙。紙上用炭筆畫著一幅簡圖:一座山的輪廓,山頂有個標記,旁邊寫著一個字――“淵”。
“淵...”花癡開喃喃道,“父親的銅錢上說‘先入深淵’,這圖上又標著‘淵’。是巧合,還是...”
“先離開再說。”小七警覺地看向門外,“有人來了。”
兩人閃身躲到屏風后。片刻后,鐵骨樓的大門被推開,三個黑衣人魚貫而入。他們行動迅捷,目標明確,直奔石室方向。
“天局的清理隊。”小七壓低聲音,“專門處理善后的。我們得趁他們發現尸體前走。”
從鐵骨樓后門離開時,花癡開回頭看了一眼這座石砌建筑。它在雪中靜靜矗立,像一個沉默的墓碑,埋葬著屠萬仞的秘密,也埋葬著父親當年的部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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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天客來客棧時,阿蠻正焦急地在房間里踱步。看到兩人平安歸來,他才松了口氣:“怎么樣?屠萬仞說了什么?”
“他死了。”花癡開簡要說了一遍經過,將銅錢和油紙圖攤在桌上。
阿蠻瞪大眼睛:“就這么死了?那我們不是白跑一趟?”
“不是白跑。”花癡開指著油紙圖,“他留下了這個。還有父親的銅錢――這兩樣東西加在一起,也許就是‘深淵’的線索。”
小七湊近細看那張圖:“這山...我好像在哪見過。”
“你認識?”
“讓我想想。”小七閉目沉思,手指無意識地在桌上畫著輪廓,“塞北...山...淵...對了!是‘葬淵山’!”
他睜開眼,眼中閃過肯定:“三年前我隨商隊路過塞北,聽當地老人說過。葬淵山在天穹城西北三百里處,是一座死火山,山頂有個深不見底的天坑,當地人稱之為‘葬神淵’。傳說那是通往地府的入口,扔塊石頭下去,連回音都聽不到。”
花癡開追問:“還有什么傳說?”
“說那里鬧鬼,有去無回。”小七回憶道,“但最奇怪的是,每隔幾年,都會有一些陌生人前往葬淵山,有些人回來了,有些人永遠消失。回來的人對山上的事閉口不談,仿佛受了極大的驚嚇。”
阿蠻撓頭:“這聽起來像是個陷阱。屠萬仞臨死前引我們去那里,會不會是想害我們?”
“有可能。”花癡開沒有否認,“但父親的銅錢上也指向‘深淵’。如果屠萬仞真的和殺害父親的兇手有關,他為什么要留下和父親一致的線索?除非...”
“除非這個線索是真的,”小七接道,“而且至關重要,重要到屠萬仞寧愿用死亡來引導我們去發現它。”
房間陷入沉默。炭火在盆中噼啪作響,窗外風聲呼嘯。
許久,花癡開開口:“我要去葬淵山。”
“少主!”阿蠻急道,“這明顯是個圈套!”
“我知道。”花癡開平靜地說,“但有些圈套,必須鉆進去才能看清全貌。父親的遺說‘欲破此局,先入深淵’。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小七想了想:“我跟你去。南疆的深山老林我都闖過,一座死火山還嚇不到我。”
阿蠻見勸阻無效,只好說:“那我也去。多個人多份照應。”
“不,阿蠻你有別的任務。”花癡開搖頭,“你留在這里,觀察鐵骨樓的動靜。屠萬仞死了,天局一定會派人接手他的勢力。我要知道來的是誰,他們下一步有什么動作。”
“可是...”
“這是命令。”花癡開的語氣不容置疑,“小七輕功好,擅長山地行進,跟我去更合適。你留在這里,比跟我們進山更有價值。”
阿蠻雖然不情愿,但知道花癡開說得有理,只好點頭:“那少主千萬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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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進山用了一天時間。
花癡開和小七購置了足夠的干糧、飲水、御寒衣物,還有繩索、火把、登山鎬等工具。塞北的冬天進山是極其危險的事,尤其是一座傳說中的“鬼山”。
第二天清晨,天還未亮,兩人就騎著馬離開天穹城。
出城時,花癡開回頭看了一眼這座賭城。晨霧中的天穹城像一頭沉睡的巨獸,而他已經在這頭巨獸的腹中走了一遭,現在要前往更危險的所在。
三百里路,在塞北的冬季走了整整三天。
越往西北,人煙越稀少。第三天傍晚,他們終于看到了那座山――葬淵山。
它不像周圍的山脈那樣連綿起伏,而是孤峰突起,直插云霄。山頂籠罩在鉛灰色的云層中,山體呈暗紅色,是典型的火山巖。山腳下有零星的灌木,但往上就寸草不生,只有裸露的巖石和積雪。
“就是這里了。”小七勒住馬,指著前方,“看山頂那片凹陷,應該就是‘葬神淵’。”
花癡開瞇眼望去。在暮色中,山頂確實有一個明顯的凹陷,像被巨人用拳頭砸出的坑洞。
“今晚在山腳扎營,明天一早登山。”他做出決定。
兩人找了處背風的山坳,支起簡易帳篷,生起篝火。塞北的夜晚極冷,即使坐在火堆旁,寒氣依然從四面八方滲透進來。
小七烤著干糧,突然說:“你有沒有覺得,這一路太順利了?”
花癡開正在檢查裝備,聞抬頭:“什么意思?”
“從離開天穹城到現在,沒有遇到任何阻攔。”小七說,“天局的人知道我們來找屠萬仞,也知道他死了。按常理,他們應該會派人跟蹤或攔截。但我們一路走來,連個可疑的人影都沒看到。”
花癡開沉默片刻:“有兩種可能。一是他們根本不在乎我們來這里;二是...這里本就是他們希望我們來的地方。”
“你認為哪種可能性更大?”
“第二種。”花癡開往火堆里添了根木柴,“屠萬仞的死太巧了,剛好在我問出關鍵問題時。那張油紙圖又放在那么顯眼的位置,好像生怕我們找不到。這一切都像是...安排好的。”
小七皺眉:“那我們還往里鉆?”
“因為有時候,最好的破局方式就是按對方的劇本走,然后在關鍵時刻改寫結局。”花癡開看著跳動的火焰,“夜郎師父教過我:當你不知道對手在哪時,就做他會預料你做的事,然后等他現身。”
“所以你早就猜到這可能是個陷阱?”
“猜到七八分。”花癡開承認,“但父親的線索指向這里,屠萬仞的遺物也指向這里。就算是陷阱,我也必須來看看,陷阱里藏著什么。”
夜深了。塞北的星空格外清晰,銀河橫跨天際,億萬星辰冷漠地注視著人間。花癡開躺在帳篷里,手中握著那枚銅錢,反復摩挲著上面的字跡。
“局中有局,天外有天...”
父親,你想告訴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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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色陰沉,似乎要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