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冰窖之內,賭命之前
賭城的七月,地表熱得能煎熟雞蛋。
但在地下三十尺的冰窖里,溫度計的水銀柱停在零下十五度。花癡開只穿著單薄的黑色練功服,盤腿坐在冰面上,閉目調息。每一次呼吸,都帶出一團白霧,在睫毛上凝成細霜。
屠萬仞坐在他對面。
這個被稱作“熬煞魔王”的男人,看起來不過四十出頭,但實際年齡已近六十。他赤著上身,肌肉虬結如老樹盤根,皮膚呈現出詭異的青紫色,那是常年修煉極寒“煞氣”留下的痕跡。
兩人之間,擺著一張冰雕的賭桌。
桌面光滑如鏡,倒映著冰窖頂部懸掛的數十盞冰燈。燈光透過層層冰晶折射,在兩人臉上投下變幻莫測的光影。賭具很簡單:一副象牙骰子,三個骰盅,九枚冰制的籌碼。
“花千手的兒子。”屠萬仞開口,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冰面,“你爹死前最后一句話,是求我放過你娘。”
花癡開的眼皮跳了一下,但依舊閉著眼。
“他說:‘屠兄,賭桌上的債我還了,賭桌下的債我也認。只求你一件事,放過英娥,她什么都不知道。’”屠萬仞笑了,笑聲在冰窖里回蕩,詭異而凄涼,“我答應了。所以他死的時候,眼睛是閉上的。”
冰窖里只有滴水的聲音。一滴,兩滴,從冰錐尖端落下,砸在冰面上,碎成更小的水珠。
“但你娘不領情。”屠萬仞繼續說,“她抱著你的尸體――那時候我們都以為你死了――跳進了瀾滄江。我在江邊站了三天三夜,想著她要是浮上來,我就撈她上來,告訴她孩子沒死,在我這兒。”
花癡開終于睜開了眼睛。
他的瞳孔在冰燈的映照下,呈現出一種罕見的深藍色,像極了極地的冰川。
“你為什么沒告訴我娘?”他問,聲音平靜得可怕。
“因為司馬空說不行。”屠萬仞抓起一把冰碴,在掌心揉搓,“他說,死人比活人好用。你娘要是知道你還活著,就會拼命來找你,就會壞了他的計劃。他說,讓你在夜郎七那兒長大,將來成為對付‘天局’最好的刀。”
“所以你就眼睜睜看著我娘跳江?”
屠萬仞沉默了。他攤開手掌,冰碴已經融化,混著掌心滲出的血,滴在冰面上,暈開一朵小小的紅花。
“我后悔了。”他說,“這二十年,我每天都在后悔。所以當司馬空讓我來殺你時,我答應了。我想看看,花千手的兒子,值不值得我當年的那個決定。”
花癡開站起身,冰面在他腳下發出細微的碎裂聲。他的身體因為低溫而微微顫抖,但眼神堅定如鐵。
“怎么賭?”
屠萬仞也站起來,身高比花癡開高出半個頭,像一座移動的冰山。
“三局。第一局,賭骰子。第二局,賭耐力。第三局,”他頓了頓,“賭命。”
“賭注?”
“你贏了,我告訴你花千手死前留下的所有秘密,包括‘天局’真正的目的。”屠萬仞直視他的眼睛,“我贏了,你死在這里,跟你爹一樣,凍成一座冰雕。”
花癡開點頭:“開始吧。”
二、第一局:冰骰有聲
屠萬仞抓起骰盅。
那不是普通的骰盅,而是用千年寒冰雕成,內壁刻滿了細密的紋路。他手腕一抖,三顆象牙骰子飛入盅內,卻沒有發出碰撞聲――骰子在進入盅內的瞬間,表面就結了一層薄冰,與冰盅內壁凍結在一起。
“這一局,比大小。”屠萬仞說,“但不是比誰的點數大,而是比誰能讓骰子發出聲音。”
花癡開瞳孔微縮。
在零下十五度的環境里,骰子與冰盅凍結,想要搖出聲音,就必須用內力震碎表面的冰層,但又不能讓骰子碎裂。這需要對力量極度精確的控制,多一分則骰碎,少一分則無聲。
更致命的是,屠萬仞修煉的是極寒煞氣,他的內力本就屬陰寒,與冰窖環境融為一體。而花癡開的“不動明王心經”屬陽剛,在這種環境里天然被壓制。
“你爹當年就輸在這一局。”屠萬仞淡淡道,“他試圖用陽火內力融化冰層,結果骰子化了。”
花癡開沒有回答。他伸出右手,手掌懸停在冰盅上方三寸。他沒有去碰盅,而是在感受――感受盅內骰子表面的冰層厚度,感受空氣流動,感受溫度變化。
夜郎七教過他:真正的千術,不在于手快,而在于心靜。心靜,則能感知萬物細微之變;心靜,則能料敵機先。
一炷香時間過去了。
屠萬仞的額頭滲出細汗――在零下十五度的環境里出汗,說明他正全力運轉內力維持骰子表面的冰層。他在等,等花癡開先出手,等對方露出破綻。
但花癡開沒有動。
他的呼吸越來越慢,最后幾乎微不可聞。冰窖里只剩下滴水聲,和他體內血液流動的聲音――那是夜郎七用二十年時間,一滴一滴“熬”出來的鐵血。
“你在等什么?”屠萬仞終于忍不住問。
“在等冰說話。”花癡開睜開眼睛,“冰是有生命的。它會收縮,會膨脹,會呼吸。你聽――”
他屈指在冰桌上輕輕一敲。
“咚。”
一聲悶響,不是來自冰桌,而是來自屠萬仞手中的骰盅。那三顆被凍結的骰子,表面同時裂開細密的紋路――不是碎了,而是冰層在共振中出現了裂痕。
屠萬仞臉色大變,猛地搖動骰盅。
“嘩啦啦――”
骰子在盅內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但響聲只持續了三息,就戛然而止。因為骰子表面的冰層徹底碎裂,象牙與冰盅直接碰撞,發出的是刺耳的摩擦聲。
屠萬仞停下動作,掀開骰盅。
三顆骰子,點數分別是四、五、六。但每一顆骰子的表面都布滿了細密的裂痕,像蛛網一樣蔓延。
“聲音有了,但骰子壞了。”花癡開說,“按規矩,壞掉的骰子,點數作廢。”
屠萬仞盯著那三顆骰子,沉默了許久,突然笑了:“好,好一個‘聽冰說話’。花千手當年要有你這份靜氣,或許就不會死。”
他把骰盅推向花癡開:“該你了。”
花癡開沒有接盅。他伸出右手食指,在冰桌面上畫了一個圈。指尖過處,冰面融化又瞬間凍結,留下一個淺淺的凹痕。
然后他對著那個凹痕,輕輕吹了一口氣。
“呼――”
氣息溫熱,在冰窖里凝成白霧。白霧飄向屠萬仞剛才用過的骰盅,在盅口盤旋三圈后,緩緩沉入盅內。
“叮。”
一聲輕響,像玉珠落盤。
屠萬仞瞳孔驟縮。他聽得出來,那是骰子在盅內滾動的聲音――可骰子明明還在盅里,凍結在冰層中,怎么可能滾動?
花癡開繼續吹氣。
“叮、叮、叮叮叮……”
聲音越來越密,越來越急,最后連成一片,像是暴雨敲擊琉璃瓦。整個骰盅開始微微震動,表面的冰屑簌簌落下。
一炷香后,聲音停止。
花癡開伸手掀開骰盅。
三顆骰子靜靜地躺在盅底,完好無損。點數分別是六、六、六。而在每顆骰子的正中心,都有一點極細微的水跡――那是冰層融化又瞬間凍結留下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