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萬仞。
“花千手的兒子。”屠萬仞開口,聲音嘶啞干澀,如同砂石摩擦,“你比你父親,更有意思。”
花癡開走到賭臺前,與屠萬仞隔臺相對。小七和阿蠻跟進來,站在他身后三丈處,警惕地環顧四周――賭坊四周的陰影中,隱約可見數十道身影,那是屠萬仞的煞衛。
“煞王。”花癡開平靜地打招呼,“三年不見,煞氣又精進了。”
屠萬仞兜帽下的漆黑眼睛閃過一絲異光:“你見過我?”
“三年前,鹽漠邊緣,你與司馬空密談,我躲在三百步外的鹽丘后。”花癡開淡淡道,“那時我尚無法完全收斂氣息,你曾向我的方向看了一眼。若非司馬空催促,你或許已發現我了。”
屠萬仞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那笑聲如同夜梟啼叫,令人毛骨悚然。
“有趣,有趣。”他緩緩摘下兜帽,露出一張恐怖的臉――那張臉上布滿燒傷疤痕,五官扭曲,只有那雙漆黑的眼睛,還保留著人類的形態,“花千手有個好兒子。那么,你今天來,是要為你父親報仇?”
“是。”花癡開直不諱,“但不止為父仇。也為那些死在你這煞坊中的無辜賭徒,為被你以煞氣摧殘心智的千百人,討一個公道。”
“公道?”屠萬仞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賭壇何來公道?弱肉強食,勝者為王,這才是賭壇的鐵律!你父親就是太講究公道,才會死得那么早!”
花癡開搖頭:“那不是鐵律,那是野獸的規則。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會建立規則,守護底線。賭壇若永遠奉行野獸規則,終有一日會自取滅亡。”
“狂妄!”屠萬仞厲喝一聲,周身煞氣爆發,如黑色火焰熊熊燃燒,“就憑你,也配談改變賭壇?今日你能走過三煞門,確實有幾分本事。但接下來,才是真正的‘熬煞’!”
他猛地一拍賭臺,臺面白玉驟然亮起,那些煞氣符文如活過來般蠕動,散發出令人心悸的氣息。
“賭什么?”花癡開問,神色不變。
“賭命。”屠萬仞漆黑的眼中閃過殘忍的光,“不賭外物,只賭你我二人的命。以‘焚心煞’為局,誰先心神崩潰,誰就死。你若贏,我這條命,以及當年圍殺你父親的真相,都歸你。你若輸……”
他咧開嘴,露出焦黑的牙齒:“你的心火會從內而外將你燒成灰燼,你的兩個同伴,也會成為我煞衛的養料。”
賭坊內的溫度驟然升高。不是實際的熱,而是一種從心底燒起來的燥熱。小七和阿蠻臉色大變,他們感覺自己的心臟開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血液在血管中奔騰,仿佛要沸騰。
花癡開抬手,示意他們穩住。他看向屠萬仞,點了點頭。
“好,賭命。”
二字落,賭局開。
屠萬仞雙手結印,口中念誦晦澀咒文。賭臺周圍的煞氣符文驟然亮到極致,化為一道血色光柱,將整個賭臺籠罩。光柱內,溫度急劇攀升,空氣開始扭曲。
花癡開盤膝坐下,閉上雙眼,運轉“不動明王心經”。
心火已起,煞氣入體。
這場賭局,不在賭臺,而在心神。誰先被焚心煞燒穿意志,誰就先死。
屠萬仞的漆黑眼睛盯著花癡開,眼中閃過一抹得意。他的焚心煞已至第七重,這些年死在這煞下的高手不計其數,其中不乏意志堅定之輩。花癡開雖然走過三煞門,展露出不凡的心境,但畢竟年輕,修為尚淺,如何能抵擋第七重焚心煞?
然而,一刻鐘過去,兩刻鐘過去……
花癡開依舊盤坐,面色雖然潮紅,額角汗如雨下,但呼吸平穩,身形穩固。他周身隱隱有金色光華流轉,那是“不動明王心經”在對抗焚心煞。
“有點意思。”屠萬仞眼中閃過厲色,雙手印訣一變,“第七重不夠,那就第八重!”
更狂暴的煞氣涌入光柱。賭臺周圍的黑曜石地面開始出現龜裂,穹頂的夜明珠劇烈震動,整個賭坊都在顫抖。
小七和阿蠻被煞氣余波沖擊,悶哼一聲,嘴角溢血。但他們咬緊牙關,沒有后退一步,只是死死盯著光柱中的花癡開。
光柱內,花癡開的麻衣開始冒煙,皮膚表面浮現出細密的血珠,那是毛細血管在高溫下破裂。他的眉頭緊皺,顯然在承受極大痛苦。
但他沒有睜眼,沒有出聲,只是繼續運轉心法。
時間一點點流逝。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日頭西斜,鹽漠的熱風從賭坊入口灌入,與內部的煞氣混合,形成詭異的熱浪漩渦。
屠萬仞的臉色終于變了。
他的焚心煞已催至第八重巔峰,尋常高手在此煞下,最多撐不過半個時辰就會心神失守,心火自燃。可花癡開已經撐了兩個時辰,雖然看起來痛苦,卻始終沒有崩潰的跡象。
更可怕的是,屠萬仞感覺到,自己的煞氣在侵入花癡開心神時,遇到了某種堅韌無比的屏障。那屏障并非單純防御,而是在吸收、轉化他的煞氣!
“不可能!”屠萬仞低吼,“你修煉的到底是什么心法?!”
花癡開終于睜開了眼。
他的眼睛此刻呈現出一種奇異的狀態――左眼清澈如孩童,右眼深邃如古井。清澈中帶著癡,深邃中藏著慧。
“家傳心法,不動明王。”他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卻異常平穩,“不過,我稍稍改了一點。”
“改了什么?”
“你的焚心煞,以引動人心負面情緒為基,以煞氣為柴,點燃心火。”花癡開緩緩道,“但人心不止有負面情緒,還有正面。你引動恐懼,我堅守勇氣;你引動仇恨,我轉化悲憫;你引動貪婪,我持守知足。”
他頓了頓,繼續道:“我將你的煞氣,作為磨礪心性的磨刀石。你燒得越烈,我的心磨得越亮。所以,謝謝。”
“謝我?”屠萬仞一愣。
“謝謝你讓我明白,‘不動明王’的真意,不是不動如山,而是在萬丈紅塵、無邊苦海中,依然能保持本心,不動不搖。”
話音落,花癡開周身金色光華大盛。
那光華不再只是流轉于體表,而是從他體內透出,如一輪小太陽,在血色光柱中冉冉升起。金光所過之處,煞氣如冰雪消融,血色光柱開始出現裂痕。
屠萬仞驚駭地發現,自己苦心修煉數十年的煞氣,正在被那金光凈化、吞噬!
“這……這是‘心光化煞’?!”他失聲叫道,“傳說中的第九重心境?!你父親都沒達到的境界,你怎么可能……”
“因為我走的路,和父親不同。”花癡開站起身來,身上的麻衣已被汗水血水浸透,但他的脊梁挺得筆直,“父親以‘仁’入道,我以‘癡’入道。癡于賭,卻不迷于賭;癡于術,卻不惑于術;癡于道,卻不困于道。”
他向前一步,金色光華盛開,將整個賭臺籠罩。
“屠萬仞,你的焚心煞,對我無效了。”
屠萬仞暴喝一聲,拼盡全力催動最后煞氣,漆黑的眼睛中甚至流出血淚。但那金色光華如同天克煞氣的存在,無論多少煞氣涌來,都被一一化解。
一刻鐘后,血色光柱徹底崩碎。
屠萬仞癱坐在椅子上,黑袍破碎,露出滿身可怖疤痕。他的漆黑眼睛恢復正常,露出渾濁的眼白,眼中滿是震驚與不甘。
“我……輸了。”他艱難地吐出三個字。
花癡開走到他面前,俯視著他:“當年圍殺我父親,除了你和司馬空,第三人是誰?‘天局’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屠萬仞慘笑:“你……果然查到了‘天局’。但是,我不能說……說了,我會死得更慘……”
“你不說,現在就會死。”花癡開眼神冰冷。
屠萬仞沉默良久,終于開口:“第三人……是‘財神’。‘天局’三大首腦之一……你父親當年,發現了‘天局’的一個大秘密,關于……關于‘國運賭局’……”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眼中忽然閃過極致的恐懼。
“不好!”小七驚呼。
屠萬仞的身體,毫無征兆地開始燃燒。不是從外,而是從內――心臟位置爆出一團黑色火焰,瞬間將他整個人吞噬。
“禁制……他們……在我身上下了禁制……”屠萬仞在火焰中發出最后慘叫,“花癡開……小心……‘天局’要的不是賭壇……是整個……花夜國……”
話音未落,人已化為灰燼。
黑色火焰熄滅,賭臺上只剩下一撮灰,以及灰燼中,一塊漆黑的令牌。
令牌正面,刻著一個字:煞。
背面,是一行小字:天局地煞,焚心為證。
花癡開撿起令牌,握在手中,感受著那冰冷的觸感。他看向賭坊外,鹽漠的夕陽正緩緩沉入地平線,將天地染成血色。
“財神……國運賭局……”他喃喃自語。
身后的阿蠻和小七走過來,面色凝重。
“公子,‘天局’比我們想象的更可怕。”小七低聲道。
花癡開收起令牌,轉身看向二人:“所以,我們得更快。屠萬仞已死,消息很快就會傳出去。接下來,我們要在‘天局’反應過來之前,找到母親,整合所有線索,然后――”
他望向東方,那是花夜國都城的方向。
“直搗黃龍。”
三人走出地煞賭坊時,夕陽已完全落下,鹽漠陷入黑暗。夜風吹過,帶起白色鹽塵,如雪如霧。
賭坊在他們身后轟然倒塌,那些煞氣陣法失去主人支撐,徹底崩毀。這座吞噬了無數生命的魔窟,終于化為廢墟。
花癡開沒有回頭。他知道,這只是開始。
前方路更長,敵更強,局更深。
但他心中有光,足以照亮前路。
(第375章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