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沉聲喚蘇玉近前。
她垂首趨步,腕間驟被攥住,力道甚緊。
他取藥膏輕敷她紅腫面頰,蘇玉忙此番已竭力避開張屠的輕薄語。
他攥腕力道更甚,拇指蹭過頰邊紅腫處,見蘇玉眼眶泛紅,便問張屠究竟碰了何處。
蘇玉低語乃腰后,當時即推拒遁走。
去病眸色驟冷,上回抽張屠二十鞭是罰輕了,又令她這幾日與醫工清點藥材,事畢便隨部伍往代郡軍營。
說罷松了她的腕,命其下去役事。
蘇玉應喏而出,往藥庫途中仍摸著留有余勁的手腕
——暗忖此番原怕惹禍,未料將軍未怒,反有護意,神色間似藏曖昧,心下驟甜,一路心跳不已。
蘇禮思及將赴代郡,需妥置府邸諸事,遂喚林駒入書房側舍,緩聲問:
“你來霍府已逾一載,某隨將軍赴軍營后,你愿同往否?可先從軍卒做起。”
林駒垂眸沉吟,抬首道:
“三伯,某非畏事,從軍亦敢往。然自小隨阿父在庖廚,慣于役廚事,不知入營能為幾何。”
蘇禮念及軍營中林駒恐只可入炊事帳,雖安穩卻無進益,亦不忍相逼,遂起聲道:
“既如此,隨某往庖廚一觀,看你能為何。”
說罷引林駒步出至庖廚,蘇禮見他環伺四周,切菜、炊飯皆嫻熟,正欲開口,吳戌趨入傳報:
“少府吏員送軍廚用物至。”
蘇禮令卸入庖廚,親取文書核驗。
家仆陸續送鍋至庖廚,少府吏員雙手遞牘,躬身道:
“蘇長史,此乃少府考工室新造行軍鐵鍋,凡五十口,每口重八斤,鍋沿厚三分,經三火淬煉,牘有少府印,可保耐用。”
他接牘核對畢。
庖丁上前提鍋置灶,添水半滿,未及燃火,鍋沿忽然裂隙,頓時色沉,斥道:
“何物劣鐵!去年所送用至今日無損,今年何以薄脆至此?”
蘇禮與少府吏員近前檢視裂鍋。
吏員滿頭汗濕,躬身辯解稱考工室今年鐵礦緊缺,需供騎兵鑄箭鏃才減了料,自己不知鍋會這般薄,懇請蘇禮莫要動怒。
林駒亦上前細察,以指叩鍋,聽著聲音空泛無實,知其非純鐵所鑄,便湊到蘇禮耳邊低語相告。
蘇禮眉峰緊蹙,令吏員帶回劣鍋,速依去年規制重鑄五十口,每口必帶河東鐵官戳記、蓋少府印,三日內送至代郡軍營與軍廚交割,牘冊需注‘補造軍鍋’,若逾期,少府面對驃騎將軍恐難辭其咎。
吏員應諾,即刻帶隨從搬鍋持牘而去。
蘇禮隨后喚林駒入側舍,問他何以知鍋有蹊蹺。
林駒答自小隨父在庖廚燒火,見舊鍋底有河東鐵官戳記,今新鍋無戳記還裂,故覺不對。
蘇禮原擬派他入營幫廚,今見他對鐵器敏感,遂改主意,溫聲道:
“軍營你不必去了,你尚幼,漠北風寒熬不住。你既識鐵器好壞,某問你:愿往鐵官署否?”
林駒眼一睜,忙問:
“鐵官署…是專造鍋之處?”
蘇禮失笑,伸手揉他發頂:
“不止造鍋。鐵官署管天下鐵礦
——先收礦于山,再煉為好鐵;煉就之鐵,一部分造鍋、鋤給百姓,一部分送少府,少府造軍箭、鎧甲,皆用鐵。今日鍋裂,便是少府用了鐵官署假鐵,你往彼處,便知假鐵如何混入。”
林駒眨眸點頭,仍有疑色。
他續道:
“明日某令吳戌帶你去河東鐵官署,尋王掾史
——他掌收料驗鐵。你到彼處,隨他做雜役學徒:看如何驗鐵礦、記‘收礦幾許、煉鐵幾許’之賬、如何裝車送鐵料與少府考工室,這些皆需細看。”
林駒問學此技藝需多久、學會能做何事。
蘇禮鐵官署規矩,學徒滿兩年若能辨鐵色、記料賬無差,便補‘鐵佐’幫掾史管雜事
——再熬三年能獨立煉鐵送料,可升‘掾史’,吏員親屬還能免奴籍,屆時他可先幫阿父除奴籍,亦能一眼辨出少府鍋裂箭軟之因。
林駒用力點頭,表決心必學好。
蘇禮囑其下去役事多瞧多記少語,他歡喜躬身退出。
蘇禮喚吳戌入內,道:
“你還記得河東鐵官署的王掾史-->>否?前番他來長安辦鐵料事,缺貸財,某私人借之;后他歸郡,不僅連本帶利還,還捎兩斤河東棗脯。”
吳戌拱手躬身,憶及往事般道:
“下吏記得!那人實誠,來府中數次,皆長史私借,他每次還款都在客舍候,談舉止穩妥;那棗脯,庖丁還跟某贊過,是上等好棗。”
蘇禮取竹筆書簡,遞與他:
“明日你親帶林駒去河東鐵官署,告王掾史:林駒不識字,但勤快,隨他做雜役即可,勿給好差事,當歷練。”
吳戌接簡,思及問:
“需林駒是將軍推舉否?”
蘇禮搖頭:
“不必。你告王掾史,林駒乃某推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