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老夫人眼皮微抬:
“既驗過了,秦家令,速取文書蓋印。”
蘇禮隨即躬身垂首,聲音帶著難掩的輕顫:
“多謝老夫人成全!”
她擺了擺手:
“你也不必謝我。往后成了良籍,更要記著本分
——你舍妹嫁入張家,你在軍中當差,都莫要給侯府、給衛大將軍惹麻煩。”
蘇禮腰彎得更低:
“奴謹記老夫人教誨。”
曹老夫人對秦家令道:
“去把蘇禮兄妹的除奴籍文取來,按規矩蓋印。”
“諾。”
秦家令剛要轉身。
蘇禮忽然上前一步,膝蓋碰地:
“老夫人,奴還有個不情之請,若說出來唐突,還望恕罪。”
曹老夫人抬眸掃他一眼,酒觴磕在案沿:
“但說無妨。”
“先父家傳的防瘟方,用礜石搭配蒼術效果最佳。知曉蒼術炮制法子的,只有奴一人知曉,奴愿將防瘟之術全權獻與侯府,只求帶石壯之子一同脫籍
——奴愿以脫籍后五年的軍餉賞賜為報。”
衛青瞬間皺眉:
“蘇禮!你可知脫籍一人已是破例,如今連你兄妹,還再加一人,你當侯府是能隨意討價還價之地?”
蘇禮躬身更深:
“大將軍息怒!奴不敢妄為。只是家父在世時,在府里憑三樣立足:防瘟術、染花布、還有對侯府的忠心。如今防瘟術已獻,染花布方子也交出。”
他垂眸斟酌用詞:
“老夫人,石壯也算奴叔,奴脫籍,他難免心里憋悶。石夯帶大兩個后生,如今都跟著衛大將軍、剽姚校尉掙軍功、掙體面
——若是石壯之子往后能帶在身邊培養,定會為侯府再添臉面,更讓石壯叔覺侯府待駒有心栽培,必定會更賣力做事!”
秦家令在旁冷笑一聲:
“你倒會精打細算!獻了點手藝便想捎帶旁人,還扯甚體面?府里養一奴,從襁褓到成年,單是衣食嚼用就夠尋常人家過三年,何況一下子要走三個?
——更別說這是你要帶的人,傳出去倒像侯府連君用之臣的體面都不給,輕慢了上面的意思,成何體統!”
曹老夫人放下酒觴,慢悠悠道:
“蘇禮此語,尚有幾分道理。石壯在府三十余載,若因爾等兄妹脫籍生亂,實非佳事。只是——”
她抬眼看向秦家令,語淡卻明晰:
“三人脫籍文書需赴官署備案,戶冊需改底籍,賬房需銷舊錄,手續較一人脫籍繁十倍。府中上下動眾,非三十萬錢不能支辦
——且未計戶署打點之費。”
秦家令忙應聲附道:
“老夫人所極是!以老奴之見,需三十五萬錢
——此已看在衛大將軍與剽姚校尉薄面,少一文便難辦齊諸般手續。”
衛青臉色沉了沉:
“秦家令這是乘勢加價?蘇禮獻的染花布方子能防霉變、固色澤,往后河西軍需的帳幔都能從侯府采買
——
軍需是君命相關的事,侯府能沾這份利,本就是體面;這點錢,侯府還不至于跟君用之臣計較,落個‘貪利輕恩’的話柄。”
蘇禮忙上前半步,聲音壓得更低:
“秦家令,大將軍,若三十五萬能讓府里安心,奴愿將往后半年的餉銀盡數補上
——
本想攢著給蘇玉備嫁資,只求府里高抬貴手。”
去病突然猛地拍案幾:
“不必!他的餉銀留著給趙隸治傷
——上次戰馬踢了趙隸一腳,還沒好利索。”
他抬眼看向秦家令:
“三十萬,再多一分,這文書我等不辦了。大不了讓石壯的兒子留在府里
——
只是他是蘇禮要帶的人,蘇禮如今在軍中當差,若這孩子在府中真有任何閃失,府里怕是不好跟上面交代,可別怪我等未提前提醒。”
廳中瞬靜。
秦家令臉色發白,看向曹老夫人卻未得指示。
蘇禮攥緊手不敢多。
衛青看穿去病急躁卻擊中要害,端酒抿一口壓下躁意。
曹老夫人酒觴一頓,抬眼看向衛青:
“衛大將軍,看在皇后當年常陪我做針線的情分上,三十萬。文書上寫明‘三人均系自愿離府,與侯府再無瓜葛’,如何?”
衛青沉默片刻,手指在膝頭碾了碾,終是點頭:
“可。但文書須今日辦妥,因彼等急回隴西軍營,以備戰事,銀錢我讓府里即刻送來。”
秦家令還想開口,被曹老夫人用眼色制止:
“便依大將軍之意。去叫賬房和戶記的人來,文書要寫清楚,每處都得按官府的格式來。”
蘇禮長舒一口氣,雙膝長跪:
“謝老夫人,謝大將軍成全。”
衛青看他一眼:
“既補償,日后軍中便要謹守本分
——今日體面來得不易,莫要自身弄丟了。”
廳側的趙隸和趙叢對視一眼,悄悄往后縮了縮。
方才那番爭執劍拔弩張,他們原是想去探望石夯,此刻哪還敢開口。
不多時。
賬房與戶吏持文書入內。秦家令親督落筆、蓋印,衛青令隨行衛士往取三十萬錢。錢箱抬入時,三十萬五銖錢的分量壓得地面微響。
“去將石壯之子帶來。”
曹老夫人抬手示意,秦家令剛要喚仆役,蘇禮忙上前:
“老夫人,容奴親往
——
那童子生分,見外人易哭鬧。”
秦家令瞥向曹老夫人,她頷首應允。
趙隸見狀亦上前一步:
“大將軍、老夫人,我等亦同往相助。那童子見人便懼,多幾人照拂為妥。”
趙叢忙點頭附和,總算尋得開口由頭。
曹老夫人看向衛青,他執觴未語,僅頷首:
“去吧,勿在侯府喧嘩。”
三人應諾而出。
經廊下時,趙叢方松氣,低聲對蘇禮道:
“方才我手心皆汗,剽姚校尉動怒,著實駭我。”
頓了頓,嘀咕一句:
“此錢足供尋常人家過三十年。”
蘇禮未語,步幅稍疾。
趙隸面色微變,亦緊隨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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