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府里,趙叢見去病日日如常,卻看得分明
——去病習箭時總對靶心發怔,觀兵法時手指常落于‘隱忍’二字,心下明了,他仍念著苕華呢。
去病在文書院門口見過苕華好幾回,每回她端陶盌從旁過,總會駐足片刻,似有話要問,卻又垂頭匆匆走開。
——那眼神中委屈,令他心頭發堵。
這日院中
苕華剛自庖廚出,手中陶盌一晃,湯水險些潑濺。忙用袖口去捂,手指被燙得猛地一縮。
她瞧見去病望來,忙把手縮后,去病瞧見后,終是忍不住,拉著她往廊下避了幾步,目光落在她泛紅的手上,喉結滾了滾,才低聲問:
“倉嗇夫...莫非對你不好?”
苕華的淚落下,渾身發顫:
“沒,然他總說,我已是他的人,可我不依,他便...衛小郎,求你去與將軍說!即便回織室為奴,我心里…心里從來只有你啊!”
去病見她哭得肩頭聳動,心下又疼又急,抬手便想為她拭淚,指尖剛要觸到臉頰,卻猛地頓住。
趙叢遠遠瞧見他倆在廊下站著,苕華眼尾猶紅,去病手還懸于她頰側未落,頓時心揪緊
——這廊下離書房極近,往來侍從、家吏不斷,若被撞見,必出禍事。
“你等瘋癲了不成?”
趙叢幾步沖上前,聲音帶顫:
“此地人來人往,若被瞧見,是要闖大禍的!快些分開!”
苕華身子一軟,往前一撲,死死攥住去病的衣袖,淚下如雨:
“衛小郎,妾不想離你,求你垂憐,妾真的…真的活不下去了。”
趙叢嚇得眼睛都直了,撲上來拽去病。
見他臉憋得鐵青,唇抿如線,腮幫子鼓鼓的,又慌忙轉向苕華,聲音都尖了:
“你...你已被將軍許了人,怎敢這般糾纏衛小郎?就不怕將軍知曉,將你發賣了去?”
去病狠狠瞪了趙叢一眼,那眼神像燃了火
——他哪懂自己心里的灼痛。
他甩開趙叢的手,轉身便沖到倉署院里。
見羅倉嗇夫正伏在案上核點簿冊,劈頭便斥:
“舅父把苕華許給你,你就是這么糟踐她的?”
羅倉嗇夫被這聲怒喝驚得一哆嗦,手里的算籌掉在地上,慌忙膝行至案前跪下磕頭:
“衛小郎息怒!這話從何說起?小吏對苕華半句重話都不敢有
——昨日剛給她扯青細布,讓她做新衫,她當時還謝過小吏的…”
“你還敢狡辯?”
去病額角青筋暴起,怒視著他:
“她方才哭著跟我說的!衛府侍女縱是奴籍,豈容你這般輕慢折辱!”
羅倉嗇夫脊骨發顫,頭垂得更低:
“衛小郎息怒!她嫌廚下湯淡,小吏親去添了鹽。便是…便是談及同房之事,小吏也只敢候著,必待她頷首應允,才敢動念…衛小郎明鑒!”
“同房?”
去病聽到這兩個字,火氣地竄上來,揚手便要摑他耳光。
“衛小郎!”
趙叢追進來,見這架勢魂飛魄散,趕緊死抱他胳膊:
“萬萬動不得手!這庫房挨著將軍書房,往來人等不斷,若被撞見,是要闖大禍的!”
去病猛地掙開趙叢,見羅倉嗇夫還趴在地上哆嗦,抬腳就狠狠踹在他后腰上。
羅倉嗇夫一聲滾翻在地。
去病指著他,怒吼:
“再讓我聽見你對她不好,我拆你骨頭!”
羅倉嗇夫趴在地上,手撐著地面想爬起來,帶著哭腔喊:
“冤枉啊!小吏真的沒有欺辱她,是她…是她自己應下的啊…”
趙叢正想把去病拉走,眼角瞥見門口有個人影,轉頭一瞧。
苕華僵在那里,面色煞白,眼瞳瞪得滾圓,分明是被這光景唬住了。
——她見趙叢望來,慌忙垂首斂衽,渾身發抖。
“何事如此喧嘩?”
衛家令的聲音驟然響起。
趙叢抬頭一瞅
——壞了。
他忙趨前一步,躬身回話,聲音結巴:
“回、回衛家令,是…是衛小郎瞧著羅倉嗇夫核賬馬虎,正、正教訓他兩句規矩,沒、沒別的事…”
衛家令掃了趙叢一眼,目光又落到去病身上,拱手道:
“衛小郎,將軍讓你過去一趟。”
去病未,只抬手理了理被扯皺的衣襟,轉身就往衛青的書房走。
趙叢趕緊跟在后面,剛邁兩步,就聽見身后衛家令沉聲道:
“你二人,亦隨我來。”
趙叢渾身一顫,腳步頓了頓。心更慌了
——看這架勢,要徹底翻查了。
羅倉嗇夫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亦步亦趨跟在后頭。
衛青聽完去病的敘述,對衛士吩咐:
“把二人帶去東西耳房,分而訊問,務必問明情由,片細節皆不可漏。”
趙叢站在一旁,見衛青轉身時看向去病的眼神
——眉頭緊鎖,目光沉沉,分明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過了約半時頃。
衛士掀簾而入,單膝跪地對著衛青躬身回話:
“將軍,羅倉嗇夫已招供。庫房兩名廝役可證:苕華初到羅家時確曾哭鬧,拒不同房,然過了數日便安分,如今早已同房,實為有夫妻之實。”
趙叢偷眼望去。
去病站在那里,雙手攥成了拳頭,肩膀繃緊。
衛士頓了頓,抬眼飛快瞥了去病一下,又接著說:
“苕華那邊也問了,她說心中一直惦記著衛小郎,此次是想求衛小郎垂憐,能在身邊伺候便好。”
“知曉了。”
衛青抬手打斷衛士的話,沉聲道:
“你且退下。”
衛士退下后,他即刻傳衛家令入內。
衛家令進門,衛青便肅聲道:
“羅倉嗇夫身為衛府屬吏,管不住內眷,攪得府中不寧;苕華身為奴婢,不安分守己,竟妄圖迷惑主子,壞了府規。”
他頓了頓,語氣冷硬:
“按府規,先各笞三十,以儆效尤。羅倉嗇夫革職,逐出衛府;苕華押入官奴籍所,報少府論其之罪,由官府定奪。”
去病急抬頭,急切道:
“舅父!二人已受重判,求你手下留情!”
“你閉嘴!”
衛青轉身對衛家令下令:
“即刻將二人交與縣廷,不得延誤。”
趙叢見眾人退出,亦退出書房。
“舅父,苕華如此之舉,亦是想留侍我左右,這般處置,實在過苛。”
“若不苛,此刻沒命的便是你!”
“彼一侍女,能-->>礙我何事?若非舅父強為婚配,何至鬧到這般…”
趙叢忽聞內室一聲震響
——繼而衛青怒喝傳出:
“你忘己之身份?長安滿朝,幾何耳目窺伺衛家
——朝臣皆盼你出錯,書入奏章;即御史大夫府,亦察衛家有無逾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