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然疑惑道:“怎么了?難道她情況不好?”
“不好。”
卻是齊晨開口接話:“五臟六腑皆已衰敗大半,如今唯有心口尚顯完整,經脈凝滯靜默,氣息難通,寒氣退至四肢,十分沉郁,生機已散,不可救。”
林斐然轉目看向安睡的人,心中更為沉重。
說到這里,如霰倒是意外看向他:“你這是久病成良醫了?”
齊晨坐在腳踏上,有些乏力地倚著長榻,抬頭看向兩人,目光沉寂,帶著一種早就知曉的平靜。
他道:“不是久病成醫,我以前求你救她的時候,你便是如此診斷的,求了-->>你五次,但每一次都是這樣的結果,分毫不差。”
如霰揚眉,訝異道:“你何時求過……啊,我倒是忘了,你們的道主有重生之能,你找過我這么多次?”
齊晨沒有否認,面色淡冷地輕笑一聲:“是。第一次請你的時候,可是費了不少功夫。”
林斐然眉頭微微蹙起,看向這個已然十分疲憊的人,她抿唇片刻,還是問道:“那你知不知道寒癥與密教的關系?”
齊晨垂眸,眼底覆下小片陰影:“這一次,是我第一次知道。”
如霰有些詫異:“你入密教多久了?怎么會到今日才發現寒癥的異樣?”
齊晨轉著指尖的野花,目光落到錦被上,有些放空:“如今還是走到了這一步,不過你們已經知曉很多事,說了也無妨。
像我們這樣的人,入密教不能以時間計算,只能用次數,第一次、第二次……
若是以時間論,記憶會混亂的。
我入密教至今,已經是第七次。”
他說話比張春和婉轉許多,卻沒有張春和那樣的反應。
林斐然很快反應過來,他要比張春和少兩世,原來,他們之間的重生也會有差別嗎。
說到這里,齊晨睫羽微動,又抬起頭來看向兩人:“你們今日來,應當是想問這些雷電的事吧,可惜我所知不多……”
他還未出口,林斐然便道:“暫時不必出口,我們來之前已經問過伏音許多事……他如今被畢笙強行召回,情況并不樂觀,你還是不說的好。”
齊晨眼中閃過一絲意外,卻又很快化為平靜:“他肯告訴你也不奇怪,你大抵是幫了他妹妹,只要能幫伏霞,他是會為你賣命的。
強行召回,應當是觸及咒了,我們每個人中的咒都不同,他回去估計不會好過了,但也比我好,至少,伏霞還有未來。”
“是這樣么。”
如霰抬手,其中一張凳子便飛入他手中,他將凳子輕巧轉到榻前,兀自坐下,左腿搭起,足尖恰恰抵在榻邊,他取出幾枚金針,垂目看了片刻,將其中一枚刺入橙花頭頂。
他涼聲道:“你們這幾個人,看起來好像忠心得可以為其死,但其實也沒有那么忠心。”
齊晨并沒有阻止如霰,他光是閉上眼睛,就知道如霰要刺入何處,這樣的手法他已經看過許多次。
“利來利往,但利益仍舊是最牢固的,我們這些人想要的東西,只有密教能給,所以畢笙也不需要我們的投誠,在愿望達成前,我們什么都愿意做。”
他抬眼看向林斐然:“如果是前面幾世,今日這些話,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說。”
林斐然道思忖片刻,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你的愿望無法達成了?”
齊晨點頭,又將目光移到橙花身上,看著如霰在他預料之內,一步步落針:“因為再怎么做,都沒有用。”
既是在說這些針,也是在回答她的問題。
埋藏在心底許多許多年的秘密,壓抑許多年的不甘與痛苦,今日終于可以吐露個痛快,但話語涌到嘴邊,卻又覺得空蕩蕩的,想說的很多,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聽說張春和將一切都告訴了他們,真不知他抱有怎樣的心情開口的。
靜默許久,他才終于知道要怎么開口,于是從這樣漫長而重復的記憶中找出過往。
“我第一次見橙花的時候,還不是修士,只是一個伶人。
那時候戲班快撐不住了,散了不少人,只剩下五六個,我們每日就在街角搭一個粗陋的臺子,來來往往也有些人,但一定有個賣花的姑娘。
她每日賣花的錢,有一半都要上到戲班。
不過戲班還是倒了,班主他們收拾舊物各奔天涯,只有我留在了那個小城。”
他看向榻上之人,終于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
“不是為了她,伶人是有賣身契的,班主將我賣到隔壁的樓里,回了點本。
我的確喜歡唱戲,但那樓里卻不是一個好去處,我在里面待了三年,她還是每天都來。”
“我不出臺,她就頂著個花籃到處叫賣,嘴巴也甜,大哥哥買一束,好姐姐買一支的,我在里面都聽得見她的笑聲。
我一出臺,她就擠在外面聽戲,滿堂的人,只有她在聽。
三年一過,到了我真正要‘出臺’的時候,有人出了高價,我被人帶到房中,見到了她,是她出錢向樓主買了我。”
如霰側目看他一眼,有些意外,隨后收回目光,繼續落針,倒是被勾出幾分好奇:“她帶你回家了?”
齊晨抬手握住橙花的手腕,笑了一聲:“沒有,她帶著我和我的賣身契一起離開,然后把賣身契泡了水,混到盆里做花土。
她和我說,你走罷,去哪里唱戲都可以。”
林斐然心中也有些驚訝,誰又能想到,如此境界高深的修士,會有這樣的過往。
她遲疑道:“你沒走?”
“誰說的,我走了。”齊晨揚眉,姣好的面上終于升起一點顏色,“我連帶著那盆花土一起抱走了。”
“我又回到街角,自己費力氣搭起了一個舊臺,每日還是在那里唱戲,她也還是在走街串巷地賣花,起初來的人很多,她站在街對面聽,后來發現我只賣唱后,人便漸漸少了,她又到了臺前。
直到有一天,我終于存到了她贖我的錢,讓她上臺來,我把錢還她,但她沒在意,而是指著臺上那盆花土,一臉興奮地告訴我,土里發芽了,她說那是鳳仙花苗。”
說到這里,他的聲音已然有幾分低啞,但還是沒有停下。
“那時候我是氣她的,我想,她為了贖我,吃了好久好久的素菜,夜里都不敢點燈,為了還錢,我也吃了好久的素菜,有時候餓得吊嗓都沒力氣,就這么攢錢還她了,居然還不如一棵花苗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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