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霰早已站到林斐然身側,
他雙眸微睞,
望向窗外,在這幾乎算是凝滯一般的氛圍中,他忽然開口:“——”
剎那間,一陣夜風吹過,如同撥開迷霧一般,那稀薄的霧氣頃刻間化作一只眨動涌流的霧目,那狀似眼仁的所在微微轉動,視線輕輕落到如霰身上,但又很快移轉至林斐然。
“是他!”某位身背雙斧的先輩將其認出,
一步上前,將二人護在身后,“我曾經見過這樣一只眼睛,它是道主在外的化身!”
在鐵契丹書開啟的關鍵時刻,他的出現自然令人忌憚,眾人幾乎就要暴起出手時,一道白光率先閃過——
是林斐然。
她身形一動,越過數位靈體,幾乎是瞬息到達窗邊,將指尖那一抹無法忽視的白光彈出。
那是可以燒盡世間一切的無根火。
先前被傲雪用特殊的法子存下,如今到了她手中,這等足夠霸道無序的靈寶,她以為自己不會再有動用的機會,卻沒想到今日還能用上第二次。
一團無根火被她分出一簇飛出,于是白光劃過夜色,在這樣的突襲之下,瞬間抵達那團流霧之眼!
林斐然從未想過能靠這一招將他灼毀,心中實則是存了試探之意,但下一刻,那簇無根火就像突然撞入雪中一般,還沒來得及燒出焰色,便悄無聲息地熄滅。
無根火的可怖之處,她曾經見過,但這樣的火焰在他面前竟如此不堪一擊,林斐然心中不由得劃過一抹涼意。
她還未來得及思索太多,那只云霧凝聚的天目便猛然一旋,夜色中立即橫劈過一道閃電,這樣近的距離,幾乎將道和宮籠罩在一瞬間的白晝中。
一陣令人心悸的嗡鳴之中,電光驟然砸下,卻并不像天幕中的那般駭人,而是如長蛇一般粗細,懸游襲來,但其中并無殺意,更像是在回應她方才的那一擊。
林斐然已經拔劍出鞘,右腿踏上窗臺,打算接下這一招,但劍中立即逸出一道紅光——是金瀾。
她并沒有讓林斐然硬接,而是像教導一般,握住她持劍的手,以一種極為凌厲的身法沖上前,帶著她以劍刃撞上那道電光,又以一種奇異的法子運轉靈力,最后施加到劍身之上!
錚然一聲,如同鐵錘擊打長劍一般,那電光撞上金瀾劍,竟然威勢一轉,從方才的猛烈變得柔和,頃刻間盡數注入到金瀾劍中,消弭不見!
林斐然有些驚訝:“母親,這……”
“這是練器之法,以他的電光為根,淬煉鋒刃,如此便可消解。他的招式雖然稀松平常,但含有的靈蘊卻是尋常修士的數倍,以此鍛劍,甚好。”
說到最后兩個字時,金瀾抬眼看去,直直與那雙霧目對上,隨后挑起眉頭,目光凝重。
她又道:“他與先前的冰柱十分相像,尋常法訣在他身上難以生用,無根火不夠多,便沒辦法燒滅他,而此劍就是專門為了殺他而鍛造,若要破他,就得用這把劍。”
林斐然頷首,她此時已然立于屋脊之上,向半空看去,那只眼不再像先前那般游散,而是更加凝聚一處,將目光全都聚攏在突然出現的金瀾身上。
那是一只云霧匯攏而成的假目,林斐然沒辦法從中看出半分心緒,只能從他忽然停頓的時間中察覺到一絲異樣。
“怎么,很驚訝我還活著?”金瀾毫不客氣開口,手卻輕輕點了點林斐然的腰。
夜風凜凜,她身上懸起的披帛卻沒有半分凌亂,身上的皮甲也泛著暗光,只是身形微微透明,勾勒一點淡淡的光芒,昭示著她如今只是一個靈體,而非肉身。
那只云霧繚繞的眼,仍舊只是停在原處,以一種難以分辨的目光看來。
金瀾繼續道:“我說過,一定會殺了你,我做不到,我的孩子一定可以。”
聽到這里,那只眼才突然晃動幾分,將視線移到林斐然身上,看到她之后,霧眼的怔愣顯然緩和不少,但在此時,林斐然也已經到了眼前。
她提劍劈去,然而它只是一道霧氣,劍入其中,猶入無物之地,什么也沒碰觸到,什么也斬不斷。
“定風波!”金瀾立即出聲。
林斐然雙目微睜,當初母親還未表露身份,只以劍靈之身與她相處時,曾交給她一套只有四式的劍法,名為定風波,她說,這套劍法只為斬風。
彼時的林斐然不明所以,為何劍要用來斬風,風又有什么好斬的?
而此時的她卻已經了然。
她身法忽變,長劍在腰間轉過一圈,踏步而出,鋒利的劍刃上隱隱旋起一道無形的氣流,眼看這只霧目已然重新凝聚在一處,她當即揮劍而出!
在靠近的瞬間,她終于感受到一種即將命中的阻澀感,然而這樣的感覺只存在一息,下一刻,風流無故散去,她的劍罕見地再度劈空。
金瀾站在后方,并未失望,而是以一種鼓勵的態度溫聲道:“慢慢,不要著急,再來一次。”
這只霧目自然不會乖乖停在原地,任由劈砍,它的目光終于開始松動,從金瀾身上收回,落到林斐然的面上。
它速速向后退去,聚在一處的云霧也如同被風吹散一般,越來越淡,在完全消散的前一刻,它的目光還是落到了金瀾身上,直至消彌殆盡。
“……”
林斐然看向自己的手,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用劍失控了。
寂靜的夜色中,弟子舍館上的磚瓦帶來連串響動,是金瀾走到林斐然身旁。
她道:“第一次對上他,你便能用到這樣的程度,已經算很好了。”
林斐然抿唇,回劍入鞘,帶著一點少年人的不服輸:“下一次,我的劍不會再落空。”
同林斐然相處了這么久,金瀾還是第一次見她這個神情,心中既新奇又好笑:“當然,你這個年紀的孩子就要說這樣的話,母親當年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可是狂得沒邊了。”
說到這里,她的眼神又黯了兩分。
林斐然的成長環境與她十分不同,若是他們還在人世,她長大之后應當也會像自己這般天不怕地不怕罷。
恰在此時,檐下傳來兩聲敲桌的篤篤聲響,二人探身看去,恰巧對上如霰的視線。
他抬起手,指了指林斐然,隨后穿過回廊,去到了他臨時休息的舍-->>館中。
金瀾訝異問道:“他怎么也不出聲了?這是什么意思?”
林斐然長長呼出口氣:“因為他方才用了咒,所有才有些疲累,不愿出聲。他這是讓我去房里找他。”
金瀾咋舌:“我這一輩子總共就見過幾個天行者,要么病得起不來身,走兩步就喘,要么精神尚佳,但體格比凡人還不如,一點重物都舉不得。
他呢,不僅身子康健,竟然還成功修行至今,說出去也算一段奇談了。”
林斐然嘆息,將金瀾傘背到身后,系上玉扣:“咒是需要用身體和命數折抵的,他如今雖然康健,能夠修行,但咒的反噬也比其他天行者更厲害。”
“能夠修行的天行者,恐怕世間只他一人,他是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