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燕”拿起那份簽好字的抗議書,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陳校長,接下來,就看您的了。”
“放心吧。”陳樹銘挺直了腰桿,眼神變得堅定起來,“為了蘇教授,為了燕京大學的尊嚴,我這條老命,豁出去了!”
“海燕”點了點頭,轉身走向門口。
“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去辦。這里,就交給您了。”
“你去吧。”陳樹銘看著他的背影,說道,“萬事小心。”
“海燕”回頭,對他微微一笑,然后推開門,走了出去。
辦公室的門,在他身后輕輕關上。
陳樹銘站在原地,看著那扇門,久久沒有動彈。
他知道,從他簽下自己名字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踏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路。
但他不后悔。
因為,他正在做一件,正確的事情。
四
離開校長辦公室后,“海燕”并沒有直接回閣樓,而是去了一個地方――蘇曼卿的哥哥,蘇明哲的家。
他站在那棟氣派的洋房前,抬頭看了看那扇緊閉的大門,然后走上前,按響了門鈴。
很快,門開了。
開門的是蘇明哲的管家。
“先生,請問您找誰?”管家上下打量著他,語氣禮貌而疏離。
“我找蘇明哲先生。”“海燕”微笑著說道,“麻煩你告訴他,我是蘇曼卿的朋友。”
管家的神色微微一變:“您是……蘇小姐的朋友?”
“是的。”
“請稍等。”
管家關上門,過了一會兒,才重新打開。
“先生,老爺請您進去。”
“海燕”跟著管家,走進了那棟豪華的洋房。
客廳里,蘇明哲正坐在沙發上,手里端著一杯咖啡,臉色陰沉。
看到“海燕”進來,他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然后說道:“坐吧。”
“海燕”在他對面的沙發上坐下,目光平靜地看著他。
“你就是蘇曼卿的那個朋友?”蘇明哲放下咖啡杯,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屑和敵意,“我妹妹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你是來替她求情的?”
“海燕”搖了搖頭:“不是求情,是來和您談一筆交易。”
“交易?”蘇明哲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我和你,能有什么交易?”
“關于蘇曼卿的交易。”“海燕”的目光,直視著他的眼睛,“我知道,您昨天晚上去看過她了。”
蘇明哲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你怎么知道?”
“我不僅知道您去看她了,我還知道,您被她拒絕了。”“海燕”的聲音,平靜得像是一潭深水,“她沒有接受您的幫助,對嗎?”
蘇明哲猛地站了起來,指著“海燕”怒道:“你到底是誰?你在我妹妹身邊,到底安的什么心?”
“海燕”依舊坐著,紋絲不動,只是淡淡地說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救她。”
“救她?”蘇明哲冷笑一聲,“你憑什么救她?連我都做不到的事情,你能做到?”
“憑這個。”
“海燕”從口袋里,拿出了一樣東西,放在了茶幾上。
那是一枚小小的、銀色的懷表。
懷表的表面,刻著一個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辨認的圖案――一只展翅高飛的海燕。
蘇明哲看到那枚懷表,身體猛地一震,臉上的不屑和憤怒,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的震驚和……恐懼。
他像是見了鬼一樣,死死地盯著那枚懷表,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你怎么會有這個……”他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
“海燕”沒有回答他,只是將懷表推到他面前,緩緩地說道:“蘇先生,我知道,您是個聰明人。您也知道,這枚懷表,代表著什么。”
蘇明哲的臉色,變得煞白。
他當然知道。
這枚懷表,是他年輕時,在一個秘密組織里留下的信物。那個組織,后來被當局剿滅,他也因此受到了牽連,差點丟了性命。為了保住自己,他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才將自己從那段歷史中摘干凈。
他以為,那段往事,已經隨著那個組織的覆滅,被埋進了歷史的塵埃里。
他怎么也沒想到,今天,竟然會有人,拿著這枚懷表,出現在他面前。
這個人,還是他妹妹的“朋友”。
他看著對面這個年輕的男人,突然覺得,他像是一個深淵,深不見底,讓人看不透,猜不著。
“你到底想怎么樣?”他終于開口,聲音沙啞。
“海燕”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我只想救蘇曼卿。而您,可以幫我。”
“我?我能幫你什么?”
“您是銀行的經理,人脈廣闊。您認識特務機關的高層,也認識當局的高官。”“海燕”的聲音,低沉而有力,“我需要您,利用您的關系,去保釋蘇曼卿。”
“保釋?”蘇明哲愣住了,“這怎么可能?她可是**重犯!”
“在她被定罪之前,她都只是一個普通的公民。”“海燕”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您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資源。只要您愿意,您就能把她,從那個鬼地方,救出來。”
蘇明哲陷入了沉默。
他的大腦,在飛速地運轉。
他知道,這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一旦他插手,就意味著他要和當局,和特務機關,正面硬剛。他的地位,他的財富,他的前途,都將受到巨大的威脅。
可是,看著那枚懷表,看著對面那個男人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他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沒有選擇的余地。
如果他拒絕,這個男人,會把他的那段往事,公之于眾。到時候,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會化為烏有。他將身敗名裂,甚至,可能會再次鋃鐺入獄。
而如果他答應……
他看著那個男人,試探著問道:“如果我幫你,你能保證,我妹妹以后,不會再和你們……混在一起?”
“海燕”搖了搖頭:“我不能保證。因為,那是她的信仰,她的選擇。我無權干涉。”
“那我為什么要幫你?”蘇明哲急了。
“因為,那是您的妹妹。”“海燕”的聲音,突然變得柔和下來,“您愛她,不是嗎?盡管您和她,在很多觀念上,都格格不入。盡管您覺得她是在胡鬧,是在自毀前程。但您心里,還是愛她的。不是嗎?”
蘇明哲的身體,猛地一顫。
他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竟然無以對。
是啊,他愛她。
他是她的哥哥,從小看著她長大,護著她,寵著她。即使她現在,走了一條和他截然不同的路,即使她,讓他失望,讓他憤怒,讓他覺得不可理喻。
但他,還是愛她的。
他不想看到她,受苦,受罪,甚至……死。
“海燕”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蘇先生,現在,是您救她,唯一的希望。如果您不抓住,她就真的,沒救了。”
蘇明哲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他的內心,在進行著激烈的斗爭。
一邊是自己的前途和安穩,一邊是妹妹的性命。
他該如何選擇?
“海燕”沒有催促他,只是靜靜地坐著,給他時間,去思考,去權衡。
客廳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墻上的掛鐘,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每一聲,都像是敲在蘇明哲的心上。
良久,蘇明哲終于抬起頭,看著“海燕”,眼中充滿了疲憊和決絕。
“好。”他緩緩地說道,“我幫你們。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您說。”
“救出她之后,我要帶她離開這里。去國外,永遠都不再回來。”蘇明哲的聲音,帶著一絲乞求,“我要讓她,遠離這一切。遠離你們。”
“海燕”沉默了片刻,然后點了點頭:“只要她能平安出來,這個條件,我替她答應你。”
這句話,像是一塊巨石,重重地壓在蘇明哲的心上。他本以為會迎來一場激烈的爭辯,甚至是一句冰冷的拒絕。他沒想到,“海燕”會答應得如此干脆。
這讓他感到一絲欣慰,同時也感到一種莫名的失落。
欣慰的是,妹妹或許真的有機會擺脫這場噩夢;失落的是,這個神秘而強大的男人,竟然真的愿意為了蘇曼卿的安全,放棄將她繼續留在組織里的企圖。這讓他之前對“海燕”的種種揣測和防備,顯得有些可笑。
“不過……”“海燕”話鋒一轉,目光變得銳利,“蘇先生,我必須提醒您。現在的情況,比您想象的要復雜得多。僅僅靠您個人的關系,恐怕很難撼動特務機關的決定。他們,似乎鐵了心要置曼卿于死地。”
蘇明哲的臉色一沉:“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們需要一個‘勢’。”“海燕”的手指,輕輕敲擊著茶幾的桌面,“一個他們無法忽視,不得不妥協的‘勢’。”
“什么‘勢’?”
“輿論的洪流。”“海燕”的眼中,閃過一絲精芒,“陳樹銘校長的抗議書,只是一個開始。很快,各大報社、電臺,都會將矛頭指向特務機關。而您,蘇先生,作為燕京銀行的經理,商界名流,您的公開聲援,將是這股洪流中,最有力的一擊。”
蘇明哲的臉色變了變。
他明白“海燕”的意思。
這意味著,他不僅要動用人脈去“疏通關系”,更要公開站在當局的對立面,站在聚光燈下,為一個“**分子”搖旗吶喊。
這將是一場豪賭。
贏了,妹妹得救;輸了,他將身敗名裂,甚至可能搭上整個蘇家。
他看著“海燕”那雙平靜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猶豫和恐懼。
“我……”他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不出聲音。
“您沒有太多時間考慮了。”“海燕”站起身,語氣不容置疑,“特務機關隨時可能轉移曼卿,或者……執行‘處決’。您必須立刻做出決定。是眼睜睜看著妹妹赴死,還是賭上您的一切,搏一個生機?”
他走到門口,停下腳步,回頭看了蘇明哲一眼。
“蘇先生,曼卿在等您。時間,不等人。”
說完,他推開門,走了出去。
厚重的紅木大門,在他身后關上,隔絕了內外兩個世界。
客廳里,只剩下蘇明哲一個人。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尊石像。窗外的陽光,透過彩色的玻璃窗,在他腳下投下斑駁的光影,卻照不進他那片陰云密布的內心。
“賭上一切……”
他喃喃自語,聲音顫抖。
他走到墻邊的博古架前,目光落在一個精致的紫檀木盒子上。那里,放著他珍藏了多年的、一枚極其罕見的金幣,是他發跡時的第一桶金。
那是他過去的榮耀,也是他安身立命的資本。
他伸出手,想要去拿那個盒子,手卻在半空中劇烈地顫抖起來。
窗外,一輛黑色的轎車,悄無聲息地駛離了蘇宅。
車內,“海燕”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他并沒有把握蘇明哲一定會按照他的計劃行事。他只是,拋出了一個誘餌,一個選擇。
如果蘇明哲選擇了“賭”,那自然是最好。輿論的壓力加上商界名流的施壓,將給特務機關造成巨大的困擾,為營救行動創造最有利的外部環境。
如果蘇明哲選擇了“退”,他也并不意外。
人心,本就是最復雜的。
他只是,利用了蘇明哲對妹妹的愛,和他內心深處,對那段被掩埋的過去的恐懼。
“去下一個地方。”他對司機說道。
車子,匯入了車水馬龍的街道。
而此時的燕京城,已經因為燕京大學的那封公開抗議書,而徹底沸騰了。
各大報社的頭版頭條,都換成了同一個標題――《名媛蒙冤,學界震動!燕大教授蘇曼卿慘遭非法拘禁!》
街頭巷尾,人們都在議論著這件事。
一場風暴,正在這座古老的城市上空,醞釀成型。
而在風暴的中心,水牢里的蘇曼卿,卻對此一無所知。
她只是靜靜地站在污水中,感受著身體機能的逐漸流失。
但她的心,卻前所未有的平靜。
她知道,無論外面發生了什么,她的戰友們,都在為了救她,為了理想,而不懈地奮斗著。
這就夠了。
她抬起頭,透過水牢高處那個小小的、被鐵欄桿封死的窗戶,看向外面。
那里,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但她知道,在那灰暗的云層之上,太陽,正在升起。
星火不滅。
薪火相傳。
她的故事,還遠未結束。
而這場斗爭,也才剛剛開始。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