僑民語無倫次。
折騰了半天,也形容不出脅迫他之人的具體樣貌。
只反復說是個“戴斗笠的”、“聲音很兇”、“給了幾個銅錢”。
衙署內一時群情洶涌,喊打殺之聲不絕于耳。
就在這片混亂中,李知涯卻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
再睜開時,眸中那片刻的驚怒與痛楚已被強行壓下。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清明。
“夠了。”
李知涯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嘈雜。
眾人一愣,看向他。
李知涯目光掃過那個被兵士架著、抖若篩糠的僑民。
語氣平靜得可怕:“放開他。別逼他了,不過是個被利用的可憐人,都不知是經了幾手遣來的,問不出什么。”
兵士依松手,那僑民癱軟在地,大口喘氣。
“把總,你……”常寧子面露憂色。
李知涯抬手,止住了他的話頭。
接著伸出兩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那根斷指,舉到眼前,仔細端詳。
片刻后,嘴角竟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
“諸位,”李知涯環視眾人,語氣帶著一種奇異的篤定,“不必驚慌。我已經知道,廠衛的人把露慈藏在哪兒了。”
此一出,滿堂皆驚。
“什么?”
“藏在哪兒?”
“李把總,何以見得?”
……
眾人七嘴八舌,難以置信。
一根血淋淋的斷指,除了證明對方窮兇極惡和鐘夫人可能已遭不測外。
還能看出什么?
李知涯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將斷指遞向離他最近的耿異:“耿兄弟,聞聞。”
耿異臉色一白,顯然對聞這玩意兒很是發怵。
但在眾人注視下,他還是硬著頭皮,伸出兩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過斷指,湊到鼻子底下,皺著鼻子嗅了嗅。
“呃……有點……藥味。”
他甕聲甕氣地說。
旁邊的常寧子接話道:“這不很正常?鐘大夫長年接觸藥材,手上沾染些藥味,情理之中。”
眾人紛紛點頭,覺得常寧子說得在理。
豈料李知涯卻緩緩搖手:“不對。”
“不對?”眾人更疑惑了。
李知涯目光掃過眾人,開始解釋。
他語速平穩,條理清晰:“‘長期接觸藥材所以手上會沾染氣味’,這只是常人的想當然。露慈她……”
說到這兒頓了頓,語氣里不自覺地帶上一絲柔和的暖意。
但旋即又被冷靜覆蓋:“她一不留指甲,為的是方便給病患號脈,力求精準。
二又極勤洗手,診病制藥后必以清水、皂角反復清潔。
試問,如此習慣,手上怎會長期沾染明顯的藥味?”
李知涯看向耿異:“耿兄弟,你再想想。
平日里去醫館,是坐堂大夫身上藥味重。
還是那些纏綿病榻、久服湯藥的病人身上藥味重?”
耿異愣了一下,下意識回答:“好像是……病人?”
“沒錯。”
李知涯肯定道:“病人因臟腑內有毒素淤積,或是長期服藥發汗。
體內藥力揮發,反而會由內而外散發出各種異常的、類似藥材的氣味。
真正身上帶著明顯藥味的,往往是病人,而非大夫。”
耿異似乎有點明白了,但看著手里的斷指,還是滿臉困惑:“那這指頭……”
李知涯指向那斷指:“你再聞聞,仔細地聞,忽略掉那點浮在表面的藥材末兒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