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可謂,婦人之仁!”
最后四個字,他咬得略重,試圖刺痛對方。
鐘露慈并未如他預料般激動或委屈。
反而迎著崔卓華的目光,眼神澄澈而堅定:“崔百戶,你口口聲聲天下大局,朝廷法度。
可我親眼所見,是五行疫患者家破人亡,是普通百姓被凈石盤剝,是海外華人若無兵馬司庇護便受盡欺辱!
朝廷的法度,太醫院的英才,何時真正澤被到此地?
所謂大局,若是以萬千黎民的苦難為基石。
那這大局,不要也罷!”
她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悲憫:“至于‘婦人之仁’……
崔百戶,若腳踏實地、勤懇懇懇救治每一個病患,減少一分世間苦痛,便是淺薄,便是婦人之仁。
那露慈,甘之如飴。
這世間,正是少了太多這等‘仁心’,才多了無數您口中不得不行的‘非常之法’。”
崔卓華一時語塞。
他慣于在朝堂陰謀與刀光劍影中周旋。
面對這種直指本心、不帶絲毫矯飾的詰問,反而有些難以招架。
他欣賞這女子的仁心與堅韌,但正因如此,更覺其“執迷不悟”。
“鐘大夫,你只看到李知涯庇護華人一時。
可知此舉是將所有海外華人置于炭火之上?
朝廷與以西巴尼亞關系微妙,岷埠之事一旦處理不當,便是授人以柄,引來大軍壓境!
屆時,玉石俱焚,你所關心的同胞,誰能保全?”
他試圖從利害關系入手。
“所以,便該引頸就戮,任由朝廷……或者說,朝廷中的某些人,繼續那凈石騙局,繼續任五行疫蔓延下去?”
鐘露慈反問:“崔百戶,您忠于朝廷,露慈佩服。
但您捫心自問,您所效忠的,是這朱明天下的江山社稷。
還是那些躲在京師繁華之地,以百姓生命精氣煉制所謂‘凈石’的蠹蟲?”
“放肆!”崔卓華勃然變色,拍案而起。
油燈燈火劇烈搖曳,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陰影。
“朝廷之事,豈容你妄加揣測!”
鐘露慈被他驟然爆發的官威懾得一怔。
但旋即穩住心神,垂下眼簾,輕聲道:“露慈失。
只是,崔百戶,您抓了我,押解我師傅。
甚至可能在未來某日,與我夫君兵戎相見……
這一切,真的能讓五行疫消失嗎?
真的能讓這天下,變得更好嗎?”
棚屋內陷入一片沉寂,只剩下油燈燈芯偶爾爆開的噼啪輕響。
咸濕的海風從縫隙鉆入,吹得燈火明滅不定,亦如兩人心中翻涌的思緒。
崔卓華佇立原地,面色陰沉。
鐘露慈的話,像一根根細針,刺在他信念最深處某些不愿觸及的地方。
他效忠朝廷,但并非對那些蠅營狗茍一無所知……
就在這壓抑的寂靜幾乎凝成實質之時。
棚屋外傳來一陣急促卻刻意放輕的腳步聲。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