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鉆得生疼……也鉆得……透亮了點……”
狹小、悶熱、漆黑的底艙里,只有船體搖晃時吊床繩索發出的吱呀聲,以及河水拍打船殼的汩汩聲。
李知涯躺在微微晃動的吊床上,黑暗放大了感官。他轉向曾全維的方向,聲音在低矮的艙室里顯得格外清晰:“曾禿子――”
他省去了客套,“倪先生到底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幾天不見,你這變化……比翻書還快。”
黑暗中,曾全維的吊床發出幾聲更響的吱呀,似乎在調整姿勢。
沉默了片刻,他那略帶沙啞的聲音才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迷魂湯?呵……是坎卦。”
“坎卦?”常寧子忍不住插嘴,語氣帶著點道士的專業好奇。
“嗯,”曾全維應了一聲,像是在黑暗中點頭,“倪先生說,坎為水,為陷。
外險內險,重重險阻。
人若明知險在眼前,還要蒙頭往里撞,那就是自陷死地,進退失據,萬劫不復……”
他吸了口氣,聲音低沉下去,“我躺在倪先生那小院里養傷那幾天,睜眼閉眼,腦子里就跟走馬燈似的。
從準噶爾……到徐正明那案子……再到被你們幾個撂倒……
樁樁件件,哪一遭不是明知道是火坑,還為了那點眼前利、心頭恨,閉著眼往下跳?
結果呢?
跳一次,陷一次,越陷越深。
身邊人死絕,自己也快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孤魂野鬼!”
常寧子反問:“那碼頭上你打手銃引開番子,差點把自己搭進去,這不也是弄險嗎?”
曾全維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嘲和恍然:“碼頭上……不一樣。
弄險?是有點。
但以前弄險,是為了搶功、為了保命、為了往上爬,純粹為自己那點蠅頭微利!這次……”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多少……沾點別的意思。
看你們幾個為了倆不相干的孩子拼命,看那幫漕工面朝甲板背朝天……
心里那點還沒死絕的東西,被拱出來了。
弄險,也弄得不那么……腌h。”
“我還是不太敢信,”李知涯的聲音很直接,“你這彎兒,轉得忒陡了。跟斷頭臺上刀都架脖子了,突然喊刀下留人似的。”
黑暗中,傳來曾全維一聲極輕的笑,像是自嘲,又像是釋然。
“不敢信?”
他反問,隨即用一種近乎平和的語氣說道:“這世上,有什么是不會變的?
《易》講的就是個‘變’字。
天在變,地在變,人在變,萬事萬物無時無刻不在變。
只不過……”
他聲音沉了沉,“按天地那套無情的規矩,萬事萬物,多半是朝著壞處變。
朝著崩壞、混亂、消亡那頭滑。
人學《易》,學什么?學的就是看清這變的門道!
學怎么在它往壞里滑的時候,伸手去扳一扳,哪怕只是讓它滑得慢點,晚點掉進那萬丈深淵里。”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吊床又吱呀一聲,“這第一步……
自然是從扳自己這艘快要沉底的破船開始。
這就是我這幾天……琢磨出來的東西。”
“唷!”常寧子帶著濃重揶揄的聲音響起,“幾日不見,曾禿子,你這是要成圣賢了?還是準備開壇講經了?”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