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潮濕、悶熱、混雜著霉味和桐油氣味的空氣撲面而來。
艙室極其狹小低矮,成年人進去得微微低頭。
里面空空蕩蕩,只有靠艙壁兩側,用粗麻繩和木板懸空吊著四張簡陋的吊床,分上中下三層。
艙頂一盞昏暗的油燈,勉強照亮巴掌大的地方。關上那扇厚重的木門,艙內瞬間陷入一片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幾位爺,這地方最穩當!
船晃蕩也感覺不大,睡得踏實!
門一關,清凈得很!
保管一覺睡到大天亮!”
領路的水手陪著笑,仿佛真給了什么天大的恩惠。
耿異嘴角抽搐了一下,沒吭聲。
等水手退出去,關上艙門。
耿異立刻湊到門邊,耳朵貼著門板聽了聽外面的動靜,然后深吸一口氣,扯開嗓子朝門外大喊:“喂――!上面的――!”
喊了好幾聲,門外才傳來水手模糊的回應:“爺?有啥吩咐?”
耿異大聲問:“這船上……解手的地兒在哪兒啊?”
門外水手似乎愣了一下,隨即傳來一陣憋不住的低笑聲――
“嗨!爺!這還不簡單?上甲板!
找有木頭扶手的地兒,一只手抓牢了,站穩嘍!
解小手,您那寶貝疙瘩沖外頭滋就成!
解大手嘛……”
水手頓了頓,聲音帶著點促狹,“屁股沖外,蹲穩了拉!河神爺不嫌臭!”
耿異:“……”
他默默拉上艙門插銷,轉身摸著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最里面那張下層吊床邊,一屁股坐上去,吊床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他仰面躺倒,望著頭頂黑漆漆的、幾乎貼著臉的上一層吊床底板。
半晌,才甕聲甕氣地憋出一句:“別說……這破門板……隔音……還真他娘的不錯!”
黑暗是最好的掩護。
確認了隔音效果,艙內只剩下四人壓抑的呼吸聲。
李知涯躺在吊床上,身體隨著船體微微搖晃,目光在黑暗中轉向曾全維的方向,終于問出了憋在心頭許久的疑惑,聲音不高,卻清晰無比。
“曾百戶――”
他刻意用了舊稱,“今天碼頭這一出……
你出現的可真是時候。
更是讓我和侯道長(他指了指常寧子那邊)……
受寵若驚啊。”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玩味和探究,“要知道,就在不久前,你可是恨不得把我倆整死,好去找那位侯爺百戶領賞呢。”
吊床發出輕微的吱呀聲,是曾全維在黑暗中調整了一下姿勢。
曾全維沉默了幾息,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和自嘲:“李兄弟……別挖苦我了。什么百戶……早就是過眼云煙,掉毛的鳳凰不如雞。”
他長長地、深深地嘆了口氣,那嘆息仿佛從肺腑最深處擠壓出來,帶著一種難以喻的復雜情緒。
“這些日子……我在倪先生那兒……聽了不少‘課’……”
曾全維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格外低沉,仿佛在咀嚼著某種苦澀又新奇的東西――
“有些念頭……像鉆頭似的……往這兒(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