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不見,曾禿子,你這是要成圣賢了?還是準備開壇講經了?”
面對常寧子的揶揄,曾全維也不惱。
只是呵呵笑了兩聲,那笑聲里竟真透出幾分以前沒有的寬和:“成大家?下輩子吧。不過是……
死過幾回,又被人從爛泥里撈起來,多少……
沾了點活人氣兒,開了點竅罷了。”
李知涯在黑暗中努力睜大眼睛,想看清曾全維的表情,但只有一片濃稠的墨色。
然而,曾全維話語中那份近乎淡泊的平靜,那份不再像刺猬一樣扎人的柔和,卻透過聲音清晰地傳遞出來。
李知涯心中那點疑慮,終于緩緩沉了下去。
這家伙……是真的有些不一樣了。
疲憊如同沉重的潮水,迅速淹沒了這短暫的交談。
耿異那邊很快響起了輕微的鼾聲。
常寧子也翻了個身,嘟囔了一句誰也聽不清的夢話。
曾全維的呼吸也變得悠長平穩。
黑暗和寂靜重新統治了底艙。
李知涯卻一時難以入眠。
身體的倦怠抵不過心頭的紛亂。
張靜l那張帶著倔強和委屈的臉,毫無預兆地浮現在眼前。
萬盞軒里,自己那句話……是不是太重了?
她負氣離開,這一個晚上……能去哪兒?
山陽城對她來說,也未必安全……
希望那丫頭機靈點,別出事。
可當時……鎮撫司的番子就在附近,自己腦子里那根弦都快繃斷了,哪還顧得上斟酌字句?
接著是鐘露慈……還有倪先生。
自己像個災星,走到哪兒,麻煩就跟到哪兒。
倪氏針館……會不會因為收留過自己,被那些鷹犬盯上?
還有鬼市那個姓周的年輕鐵匠……
五行輪……三個月……
三個月后,自己還會在山陽嗎?
還能活著去取嗎?
那訂金……怕是白給了……
思緒像一團亂麻,越理越亂,越纏越緊。
沉重的疲憊感終于徹底壓垮了精神的堤壩,將他拖入無邊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
噼里啪啦!嘩――!
一陣密集、響亮、如同萬千豆子砸在硬木板上的聲音,將四人從深淺不一的睡眠中驚醒。
“什么動靜?”常寧子迷迷糊糊地問。
離艙門最近的耿異反應最快,一個骨碌從吊床上翻下來,摸索著拉開艙門插銷,推開一條縫。
瞬間,一股帶著泥土腥味和水汽的涼風灌了進來,同時涌入的還有更清晰、更磅礴的雨聲!
耿異探出頭看了一眼,縮回來,抹了把濺到臉上的雨水,甕聲甕氣地說:“是雨!下得賊大!”
“呼……”曾全維長長舒了口氣,聲音帶著一種解脫,“老天爺終于把汗熱下來了!”
李知涯坐起身,活動了一下被吊床硌得發酸的筋骨。
聽著外面嘩啦啦的雨聲,卻給曾全維潑了盆冷水:“別高興太早。
山陽這地界,夏天下這種暴雨,就跟蒸籠掀了蓋兒又猛地扣上一樣。
雨一停,熱氣全悶在下面,只會更悶、更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