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短暫的安靜里,診床上傳來一聲微弱又含糊的呻吟。
曾禿子緩緩睜開了腫脹的眼皮,視線模糊地掃過昏暗的屋頂、藥柜的輪廓,最后落在旁邊竹椅上那個讓他刻骨銘心的身影上。
“我……這是在哪?”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
常寧子喘勻了氣,忍不住又感慨了一句:“嘿……這老小子,真他媽扛揍啊!腦袋開瓢了還能醒這么快!”
李知涯靠在竹椅背上,聲音平靜無波:“河下估衣街,倪先生的醫館。”
曾禿子渾濁的眼珠費力地轉向李知涯,里面充滿了不解和一種瀕死的麻木:“你……既要殺我……為何……又要救我?”
他想不通。破屋里那狂暴的、幾乎將他頭顱砸碎的身影,和此刻平靜對話的人,仿佛割裂開。
李知涯嗤笑一聲,毫不掩飾,也懶得編造:“圣母心發作?別逗了。
救你,一是不想讓你死得太便宜,讓你欠我條命,以后好給我當牛做馬。
二是這診金藥費,總得有個冤大頭墊付吧?”
他抬了抬下巴,指向診床,“喏,就是你了。”
曾禿子沉默了。
這理由……如此赤裸裸,如此功利,如此混賬……卻又如此真實,真實到讓他無法反駁。
半晌,他喉嚨里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嗬嗬聲,也不知是哭是笑。
一旁全程看戲,除了受點驚嚇毫發無損的張靜l,抱著胳膊,撇撇嘴插話道:“這么說,禿子,你改悔了?不搶東西了?”
曾禿子再次沉默。沉重的喘息在寂靜的診所里格外清晰。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像下定了某種決心,或者說,是在絕望和求生本能中找到了一絲縫隙,艱難地開口,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急促:“你們……快跑吧!
錦衣衛……北鎮撫司的侯爺千戶,帶著精兵強將,來山陽抓人了!
就沖你們來的!”
診所里的空氣瞬間凝滯。
常寧子一臉茫然:“錦衣衛?監察百官、緝捕欽犯的?我們……平頭老百姓,犯啥事了?”
他覺得自己頂多算個“擾民”。
張靜l也眨巴著眼睛,似乎還沒反應過來錦衣衛跟她的魔盜團業務有什么交集。
只有李知涯,心臟猛地一沉!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竄上來。
錦衣衛?
他腦子里瞬間閃過那銹蝕的羅盤――
“大衍樞機”副件!朝廷的黑科技!難道……暴露了?
自己這點小動作,終究引來了真正恐怖的龐然大物?
他心里泛起一絲苦澀的自嘲:穿越到大明好幾年,一直掙扎在底層泥潭里,沒想到第一次跟這個時代最具代表性的暴力機構“打交道”,竟是以這種方式。
這經歷要是寫進《我的詔獄回憶錄》里,讀者怕是要罵標題黨――
內容跟想象中“東林風骨、鐵骨錚錚”的悲壯完全不符,只有偷雞摸狗、狼狽逃命和打悶棍。
“難不成……”李知涯的聲音有些干澀。
曾禿子接下來的話卻讓他緊繃的神經稍微松弛了一點:“……是來查‘尋經者’的!
你們之前在愿花倉搞出的動靜太大!侯爺千戶就是沖著這案子來的!
他們懷疑你們是‘尋經者’的同黨!
趁他們還沒把網收緊,摸到你們頭上,趕緊……
收拾細軟跑路吧!”
李知涯下意識地看向張靜l。
張靜l也正看向他,眼神交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