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涯不是驚醒,是餓醒的。
肚子里唱的空城計已經返了三次場。
窗外天色已近黃昏,又是一天快喂了狗。
他坐起身,骨頭縫里嘎巴作響,像生銹的齒輪強行啟動。
老張頭居然在呼呼大睡,像是徹底放棄了掙扎。
但李知涯可不想放棄:我還年輕,還有那么多錢沒有賺、那么多酒沒有喝、那么多美食沒有吃、那么多女人沒有……
總之,曾禿子的三天之期仍是懸在頭頂的利劍,令人汗毛倒豎。
“業石……”李知涯喃喃自語,眼神卻亮了起來。
他想起了對岸碼頭的“海鷗”――那群如“整點薯條”般活躍的扒手小鬼。
他們竟能從守衛森嚴的漕船上,神不知鬼不覺地順出朝廷命脈“業石”!
這簡直是刀尖舔血的天賦!
李知涯曾一度因在“西伯利亞苦役犯標準套間”丟的四十多雙襪子,而鄙夷他們的偷竊行徑。
可當他揣著辛苦攢下的“典房錢”想進內城找個正經住處時,卻被守門兵丁像驅趕蒼蠅般呵斥盤查,眼神比看運河死鼠還嫌惡。
那一刻他徹底悟了:山陽城就是塊巨大發霉、爬滿蛆蟲的披薩餅!
內城那點光鮮不過是幾片薄火腿、幾粒吝嗇的芝士。
剩下的,全是苦難的面餅胚子,烤得焦糊發苦,還摻著砂礫和可疑的污垢。
他、老張頭、那群小賊,都不過是這糊餅胚上的霉點,烤焦的硬邊兒罷了。
“霉點嘲笑硬邊兒?誰比誰高貴?”李知涯自嘲苦笑,“都他媽是餅渣罷了!”
正視他們?尊重他們?
不!
是擁抱他們,依賴他們!
想從朝廷虎口拔牙搞業石?
靠他這雙打螺絲的手硬拼?
不如指望母豬上樹!
唯一的生機,就是那群比耗子精、比跳蚤快的“碼頭海鷗”!
他趿拉著破鞋,走到那扇漏風的破窗前,推開一條縫。
夕陽的余暉給運河鍍上一層虛假的金箔。
碼頭的喧囂隨著暮色漸濃反而更顯嘈雜。
他的目光銳利起來,像探照燈一樣掃視著對面碼頭混亂的邊緣。
煙塵太大,人影幢幢,看不清細節。
但他知道,小鬼們就在那里,像禿鷲等待腐肉,像海鷗等待薯條,等待漕船靠岸卸貨時那轉瞬即逝的混亂。
然后,他看到了。
在靠近運河堤岸的一堆廢棄纜繩后面,幾個半大孩子正湊在一起。
其中一個身影格外扎眼。
那是個女孩,看著頂多十五六歲,瘦得像根豆芽菜。
穿著一身明顯不合身、打滿補丁的男式短褂,褲腿挽到膝蓋,露出兩條細伶伶、沾滿泥污的小腿。
她沒像其他男孩那樣剃著半拉瓢或者扎沖天辮,而是用一根褪了色的紅頭繩,胡亂地把枯黃的頭發在腦后綁了個小揪揪,像個倔強的朝天椒。
女孩沒參與同伴的推搡打鬧。
而是背靠著纜繩堆,一條腿曲起踩著身后的纜繩。
嘴里叼著一根不知道哪兒扯來的草莖,眼神像淬了毒的小刀子,冷冷地掃視著碼頭上來來往往的勞工和監工。
那神態,不像個孩子,倒像個在巡視自己地盤的……小太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