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走過綜合學院,這會兒已經下課,但屋舍整潔,墻上還貼著一些學生的習字和算學作業,字跡工整,透著稚嫩的努力。
葛年豐駐足看了一會兒,沒說什么。
他們路過凝香皂工坊,濃郁的香氣飄出,里面傳來婦人們愉快的說笑聲和規律的搗皂聲。
透過窗戶,能看到里面干凈整潔的操作臺和碼放整齊的半成品。
他們走到莊子里的公共水井旁,看到幾個半大孩子正用新制的滑輪裝置提水,省力又穩當,嘻嘻哈哈地比較著誰提得快。
他們甚至走進了幾戶尋常莊戶和蘇家村人的家里。
屋里陳設簡單,但收拾得井井有條,窗明幾凈。
炕頭上或許還放著翻開的《千字文》或記賬本,灶臺上貼著寫有注意事項的紙條。
人們見到他們,雖有些緊張拘謹,但行禮問好,眼神清亮,語樸實,并無多少畏縮之態。
葛年豐默默地走著,看著,聽著。
他注意到,無論是蘇家村人還是原本的莊戶,談間時常會提到“學院”、“上課”、“工坊”、“新法子”這些詞。
孩子們玩耍時,偶爾會冒出幾句算術口訣或新文字的讀音。
婦人閑聊,也會說起晚上大課聽來的防病知識或持家竅門。
整個莊子,似乎籠罩在一種無形的、積極向上的氛圍里。
人們忙碌,卻忙得有方向;日子清貧,卻過得有盼頭。
這種精氣神,與他過往所見那些在溫飽線上掙扎、麻木度日的村落,截然不同。
這一切變化的源頭…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個始終沉靜跟在一旁、偶爾低聲解釋一兩句的年輕婦人身上。
她的影響力,似乎無聲無息地滲透到了這個莊子的每一個角落。
這一天考察下來,葛年豐心中的震撼與疑慮交織。
震撼于所見所聞,疑慮則更多是關于這種模式能否持久,關于弟弟和公主那樁棘手的“私誼”,也關于景王那看似平靜實則深不可測的態度。
時間在緊張與期待的微妙氣氛中悄然流逝,轉眼到了臘月廿三,祭灶的日子。
今天村里的族學正式放假,無論綜合學院、技術學院還是晚上的大課,都要到正月十五才會收假。
莊子里的年味,終于壓過了連日來因貴人接連到來而產生的緊繃感。
一大早,家家戶戶就開始忙碌起來。
掃塵,祭灶,準備糖瓜粘。
孩子們像出了籠的小鳥,在莊子里瘋跑嬉鬧,清脆的笑聲驅散了冬日的沉寂。
蘇安家中更是熱鬧。
喬氏和李翠帶著立春、立夏在廚房里忙得團團轉,蒸年糕,炸丸子,熬糖稀。蘇大順和蘇午、蘇未、蘇酉三兄弟忙著貼春聯、掛燈籠。
文昭、文澤幾個男孩被打發去幫忙劈柴,小臉上卻滿是興奮。
樂寶被裹得嚴嚴實實,坐在門檻邊的小板凳上,看著哥哥姐姐們忙碌,手里攥著一塊剛得的麥芽糖,舔得津津有味。
空氣里彌漫著食物誘人的香氣和煙火氣,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真切的笑容。
這是歷經劫難、漂泊安定后的第一個年,那份對團圓的渴望和對新生的期盼,格外熾烈。
蘇安也暫時拋開了那些紛繁的思慮,系上圍裙,加入了灶間的忙碌。
她動作麻利,心思巧,做些這個時代沒有的花樣點心,引得喬氏和李翠連連稱奇,立夏和立春更是看得目不轉睛。
祭灶的儀式簡單而鄭重。
暮色四合時,家家戶戶在灶前擺上糖瓜、清水、料豆,由家中的男丁主持祭拜,祈求灶王爺“上天好事,回宮降吉祥”。
蘇大順帶著兒子孫子們,在自家灶前虔誠行禮,昏黃的灶火映著一家人樸實而滿足的臉龐。
祭灶過后,便是更豐盛的家宴。
蘇安將空間里一些適合的食材“加工”后拿出來,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著熱氣騰騰的飯菜,說著閑話,其樂融融。
連暫居的葛年安和裴敏兒,也被邀請過來,席間雖仍有些微妙的客氣,但在這濃郁的節日氛圍里,也顯得融洽了許多。
然而,這份難得的、充滿煙火氣的寧靜,并未持續太久。
臘月廿六,距離春節還有四日。
傍晚,裴景之暫居的小院里,景四呈上了一封剛剛由戰王府特殊渠道送達的密信。
信是戰王裴懷之親筆,字跡倉促,帶著一絲罕見的焦急與無奈。
裴景之展開信紙,目光掃過,素來平靜無波的面容,瞬間凝固,眉頭猛地蹙緊,捏著信紙的指節微微泛白。
信上只有寥寥數語,卻字字驚心:
“四弟,太上皇得知蘇家村及蘇安之事,好奇甚矣。竟瞞過宮中守衛,借巡視皇莊之名,攜一二近侍,微服離京,奔南云關方向而去!皇上發現時已遲,恐其不日將至你處!務必小心接待,萬勿暴露身份,更需確保太上皇安危無虞!切記!”
太上皇…跑出來了?還要來這個莊子?
裴景之緩緩閉上眼,復又睜開,眼底已是深不見底的幽潭。
他那位退位后天天想著往外跑、想起一出是一出的太上皇二皇兄…竟然在這種時候,以這種方式,來了?
裴景之將信紙就著燭火點燃,看著它化為灰燼。
跳躍的火光映在他深邃的眸子里,明明滅滅。
窗外,莊子里隱約傳來孩童燃放零星爆竹的嬉笑聲,和婦人呼喚歸家吃飯的吆喝聲,年味正濃。
想著正往這兒來的太上皇…裴景之使勁揉了揉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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