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之帶著裴熠走了進來,身后跟著蘇安。
他目光掃過屋內眾人,在裴敏兒身上停頓了一瞬,隨即看向葛年豐,微微頷首:“葛院判。”
“下官參見王爺,小公子!”葛年豐連忙行禮。
“三姐。”裴景之這才看向裴敏兒,喚了一聲,語氣聽不出太多情緒,但那聲“三姐”,已表明了他的態度。
裴敏兒看著這個比自己小不了幾歲、卻已威儀日重的弟弟,眼中掠過一絲復雜,但更多的是一種坦然:“四弟,小五,你們來了。”
裴熠可不管那么多,他瞪大了眼睛,看看裴敏兒,又看看葛年安,再看看自家小皇叔,最后蹭到裴敏兒身邊,扯了扯她的袖子,壓低聲音卻足以讓滿屋子人都聽到:“三姑姑!你怎么真的在這兒啊?還跟葛大夫…他有什么好的?脾氣倔,長得也沒小皇叔好看,還…”
“小五!”裴景之低喝一聲。
裴熠縮了縮脖子,但嘴里還不服氣地嘟囔:“本來就是嘛…”
葛年安的臉瞬間漲紅,又有些發青,卻不敢對裴熠發作。
裴敏兒卻是輕輕拍了裴熠的手一下,嗔道:“休得胡。人之好,豈是皮囊可論?”
屋內氣氛一時有些古怪。
葛年豐只覺得額角突突直跳,今日信息量實在太大。
景王爺顯然早知道公主在此,態度曖昧;公主鐵了心維護葛年安;連混世小魔王裴熠都摻和進來…這趟差事,怕是要比他預想的,棘手得多。
裴景之仿佛沒看到葛年豐的窘迫,轉向他,語氣恢復了慣常的平穩:“葛院判奉旨而來,考察制藥乃首要。三姐之事,乃皇家私誼,與公務無涉,院判不必掛懷。明日,便請院判正式開始考察如何?”
他三兩語,便將裴敏兒的存在定性為“皇家私誼”、“與公務無涉”,既給了葛年豐臺階,也表明了他不會在此事上施壓的態度。
葛年豐心中稍定,連忙躬身:“下官遵命。”
裴景之點了點頭,目光再次掠過裴敏兒和葛年安,最后,似有若無地在靜立一旁的蘇安身上停留了一瞬,才道:“既如此,不打擾院判與胞弟敘舊。蘇先生,我們走吧。”
他轉身離去,裴熠連忙跟上,臨走還對裴敏兒做了個鬼臉。
蘇安對屋內眾人微微一禮,也退了出去。
院子里,寒風依舊。
裴景之走在前頭,背影挺拔。
蘇安跟在后半步,心中思緒翻涌。
太醫院判、慧敏公主、景王、戰王府小公子……
這小小的莊子,這回全是祖宗…
清晨的霜花凝結在窗欞上,勾勒出晶瑩剔透的紋路。
葛年豐用溫水凈了面,一絲不茍地整理好官袍,對著銅鏡正了正冠。
鏡中人眉目端肅,眼神沉靜,掩去了昨夜心頭的諸多波瀾。
無論有多少意外插曲,奉旨考察才是他此行的正事。
他在隨從的簇擁下,先去了莊子臨時劃撥出來、用于制藥試驗和教學的場地——也就是技術學院醫藥科所在的區域。
葛年安早已等在那里,蘇六月等幾個學員恭敬地立于一旁,空氣中彌漫著藥材特有的清苦氣息。
沒有過多的寒暄,葛年豐示意開始。
他先是仔細查看了那些已經制作完成的“簡易金瘡散”、“辟瘟散”以及“風寒顆粒”的成品,觀察其色澤、質地,又捻起少許放在鼻端輕嗅,甚至取了一點金瘡散,用溫水化開,觀察其溶解性和氣味。
“此金瘡散,主用何藥?配伍幾何?”他看向葛年安,語氣平淡。
葛年安上前一步,如數家珍:“回院判大人,主藥為茜草根、白芨、地榆炭,輔以三七少許增其效,再佐以冰片止痛,兒茶收斂。其中茜草根占比五成,需用陳年者為佳,研磨需至極細……”
他將配方、劑量、炮制要點、乃至為何如此配伍的醫理依據,一一清晰道來,甚至引用了《本草拾遺》和《千金方》中的相關記載作為佐證。
葛年豐聽著,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這方子看似簡單,卻君臣佐使分明,兼顧了止血、生肌、止痛、防潰,且所用大多是價廉易得之品,唯有三七稍貴,卻也用量極微。
更難得的是,弟弟對這方子的理解,并非僅僅停留在“驗方”層面,而是真正通了醫理。
這與他記憶中那個只對疑難雜癥感興趣、有些跳脫的葛年安,似乎有了些許不同。
接著,他又查看了制作流程的記錄。
何妙和蘇未被臨時調來協助,他們將每一次試驗的配料、步驟、時間、成品效果都記錄得清清楚楚,甚至還有對不同批次藥材品質的簡單備注。
賬本上,物料出入、工時消耗、成品數量也一目了然。
葛年豐拿起那本厚厚的記錄冊,慢慢翻看著。
從最初的摸索、失敗,到逐漸穩定、改進,每一筆都透著嚴謹和嘗試。
他甚至看到了一些被標注為“廢棄”的配方思路,旁邊用小字寫著失敗原因推測。
這種系統性的記錄和反思方式,在太醫院也并非人人能為。
他要求現場演示一遍“風寒顆粒”的制作。
從藥材的稱量、煎煮、濃縮,到加入輔料攪拌、干燥、研磨過篩成顆粒,蘇六月等人在葛年安的指點下,有條不紊地操作著。
雖然手法還有些生疏,但步驟清晰,分工明確,儼然有了初步的流水作業雛形。
整個過程,葛年豐看得非常仔細,不時提出一些頗為專業的問題,甚至故意挑了幾處看似無關緊要的細節詢問。
葛年安和蘇安都從容應答,解釋其背后的考量。
葛年豐面上不顯,心中卻是越看越驚。
這絕非一時興起的玩鬧,而是真正朝著“規模”、“標準”、“可控”方向努力的嘗試。
其思路之新奇,管理之細致,遠超他的預期。
考察完制藥的核心部分,葛年豐提出想在莊子里隨意走走看看。
蘇安和葛年安自然陪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