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了紅薯地,他們轉向學院區。
還未走近,朗朗的讀書聲便已傳來。
綜合學院那邊,蘇凌洲正在講授《千字文》,聲音溫和清晰;技術學院這邊,不同區域傳出不同的聲響——匠作科的敲打聲,醫藥科的搗藥聲,核算科的算盤聲…
裴景之沒有驚動里面授課的人,只站在窗外靜靜看了一會兒。
他看到綜合學院里坐得筆直的少年們,看到技術學院里埋頭操作的學員,看到他們眼中那種并非死記硬背、而是帶著思索與嘗試的光芒。
這種氣象,他在京城的書院里都未曾多見。
最后,他們來到了凝香皂工坊。
還未進門,濃郁的花香便撲面而來。
旺大嬸子和崔嬸兒見是王爺親至,緊張得手腳都不知往哪里放,但在蘇安溫和的示意下,還是很快鎮定下來,結結巴巴地介紹了工坊的運作和產品的種類。
裴景之拿起一塊包裝精美的“蘭芷清韻皂”,放在鼻尖輕嗅,又看了看旁邊記賬本上清晰的收支記錄,眼中掠過一絲訝異與贊賞。
他沒想到,這些村中婦人,竟能將一個工坊經營得如此井井有條,賬目分明。
從工坊出來,日頭已近中天。
這一路看下來,即便是見多識廣如裴景之,心中也不由生出許多感慨。
短短數月,蘇家村這些人,已然脫胎換骨。
而這一切變化的源頭…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前方那道靛藍色的身影上。
她正微微側頭,對興奮地嘰嘰喳喳說著匠作科新奇玩意兒的裴熠低聲解釋著什么,側臉沉靜,目光柔和。
就在這時,莊子口方向,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直奔他們這個方向而來。景四瞬間警覺,上前半步。
裴景之也微微蹙眉,看向馬蹄聲來的方向。
只見一騎快馬沖破冬日稀薄的陽光,馬蹄濺起殘雪,馬上是一名穿著宮中禁衛服飾的騎手,背插令旗,滿面風塵。
那騎手直沖到近前,才猛力勒馬,翻身落地,單膝跪在裴景之面前,雙手呈上一封蓋著朱紅火漆的信函,聲音嘶啞卻清晰:
“王爺!葛院判車駕已至五十里外!陛下另有口諭隨之而來!”
那禁衛騎手帶來的消息,像一顆石子投入剛有微瀾的池塘,激起了更大的水花。
葛年豐來得比預想的更快,而且,陛下另有口諭。
裴景之接過信函,指尖劃過那冰冷的火漆,神色不變,只對那禁衛道:“辛苦了,先下去歇息。”
待那人退下,他才拆開信,目光迅速掃過。
蘇安靜靜立在一旁,日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瞇了下眼,心中念頭飛轉。
葛年豐將至,皇帝的口諭也來了,看來興都那邊對“制藥”一事,或者說對蘇家村的價值評估,已經到了一個需要當面確認、甚至可能即刻定調的地步。
裴景之看完信,隨手遞給旁邊的景四,目光轉向蘇安,語氣平穩無波:“葛院判午后便到。蘇先生,通知村長族長,還有葛大夫,準備迎接吧。”
“是。”蘇安應下,心中那根弦再次繃緊。
該來的,終究要來。
午后,陽光依舊明亮,但寒意未減。
莊子口,以蘇來福和老族長為首,蘇睿、蘇智兩位老爺子,以及蘇安、葛年安等人,俱已等候。
蘇家村人穿著自己最好的、漿洗得干干凈凈的棉襖,莊戶們也都收拾得齊整,分列兩旁,神情既緊張又帶著幾分壓抑不住的激動。
太醫院院判,那可是正兒八經的京官,天子近臣!
馬蹄和車輪聲由遠及近,一隊約莫二十余人的車馬緩緩出現在視線中。
隊伍不算龐大,但儀仗齊整,護衛精悍,透著一股京城官衙特有的肅穆氣息。
當先一輛青帷馬車停下,車簾掀開,一名穿著深青色鷺鷥補子官袍、面容端肅、留著三縷長髯的中年官員踏著腳凳走了下來。
他身形清癯,目光沉靜而銳利,一下車,視線便掃過等候的眾人,最后,落在了站在人群稍前位置的葛年安身上。
兄弟倆目光相接,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
葛年豐看著多年未見的弟弟,黑了些,瘦了些,但那雙眼睛依舊清亮有神,只是眉宇間少了當年在葛家時的些許跳脫不羈,多了幾分沉穩與…一種他說不清道不明的、仿佛找到歸屬般的神采。
他心中情緒翻涌,有久別重逢的激動,有對他任性離家多年的無奈與氣惱,更有此刻親眼見他安然站在此處的復雜慶幸。
葛年安嘴唇動了動,想喊一聲“大哥”,喉嚨卻有些發緊。
最終,他只是上前兩步,鄭重地躬身一揖:“草民葛年安,見過院判大人。”
這一聲“院判大人”,讓葛年豐心頭微澀。
他定了定神,上前虛扶一把,聲音努力維持著官場的平穩:“三弟…不必多禮。”
隨即,他轉向蘇來福等人,“哪位是村長、族長?”
蘇來福和老族長連忙上前見禮,語恭敬卻也不失分寸。
葛年豐一一頷首,目光最終落在了蘇安身上。
這個站在兩位老者身側,穿著樸素卻氣質沉靜、容貌清麗的年輕婦人,想必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