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濃得化不開,將勝郡緊緊包裹,只余郡王府零星幾點燈火,在沉重的黑暗中掙扎,如同趙致遠那隨時可能熄滅的生命之火。宋伊人悄無聲息地融入這片墨色,她的心跳平穩得近乎冷酷,所有的恐懼、猶豫都已被壓下,只剩下精準計算后的決絕。
    她沒有再去云來閣試探公冶敘白。那塊飴糖石沉大海,意味著要么對方并非盟友,要么其謹慎遠超預期。無論是哪種,她都不能再浪費時間等待變數。她必須主動制造變數,并將這變數導向她需要的方向。
    她的計劃核心,依舊是那兩味早已種下的毒——“焚心燼”與“凝神香”。但最終的引爆,需要一點外界的、足以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趙致遠在昏迷中恐懼的“歌謠”,便是最好的催化劑。
    她避開巡邏的侍衛,如同幽靈般穿梭在熟悉的巷弄間。她的目標,是郡王府后墻外一條相對僻靜的街道,那里住著幾家曾在郡王府做過事、或因各種原因被趕出的仆役。他們對王府秘辛知之甚多,也是流最容易滋生和傳播的地方。
    在一個拐角陰影處,她停下腳步。兩個更夫縮在避風處,低聲交談,聲音里帶著壓抑的興奮和恐懼。
    “……聽說了嗎?世子爺不行了,嘔的血都是黑的!”
    “哎呦,可不敢亂說……不過,真是邪門啊,好好的人……”
    “報應唄!那些歌謠怎么唱的?‘黑心糧,毒心腸,斷子絕孫……’”
    “噓!你不要命了!”
    “怕什么?現在王府亂成一團,誰還顧得上咱們?再說,又不是咱編的……”
    宋伊人心中冷笑。流已如野草,燒之不盡。她需要做的,不是播種,而是澆上一瓢油,讓這火燒得更旺,更準確地燒向目標。
    她從懷中取出一個極小的、用薄牛皮紙卷成的哨子,這是白蘅早年給她的小玩意,能模仿幾種夜梟的啼叫,聲音奇特,能傳得很遠。她深吸一口氣,運起一絲內息,對著哨子,吹出了一段斷續而詭異的旋律——并非真正的夜梟叫聲,而是略微調整后,隱約帶著那詛咒歌謠音調的變奏!
    “鐵甲銹蝕糧秣霉,金符暗換酒肉肥。
    碩鼠掏空邊關壘,朔風卷旗無人歸。”
    凄厲、詭異的聲音突兀地在寂靜的夜空中響起,穿透力極強。
    兩個更夫嚇得一哆嗦,猛地抬頭四望,臉上血色盡褪。
    “什……什么聲音?”
    “像……像夜貓子叫……又不太像……”
    “這調子……怎、怎么有點耳熟……像那……那……”
    那詭異的“夜梟”叫聲再次響起,這一次,旋律更加清晰,幾乎就是那首索命歌謠的變調!
    “鐵甲銹蝕糧秣霉,金符暗換酒肉肥。
    碩鼠掏空邊關壘,朔風卷旗無人歸。”
    兩個更夫魂飛魄散,再也顧不上打更,連滾爬爬地逃走了,仿佛身后有厲鬼追趕。
    宋伊人收起哨子,迅速離開原地。她知道,明天,“索命夜梟唱著詛咒歌謠出現在世子病危之夜”的傳聞,會以驚人的速度傳遍勝郡的大街小巷。這將成為壓垮趙致遠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將進一步加劇郡王府內部的恐慌和猜疑。
    做完這一切,她并未回家,而是向著城西方向疾行。她需要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進行最后的準備。父親草圖上的“聽竹小筑”早已不安全,她想到了另一個地方——城西荒廢已久的“慈幼局”。那里早已無人居住,斷壁殘垣,是連乞丐都不愿去的角落。
    在慈幼局破敗的后院,她確認四周無人后,才小心翼翼地取出那瓶被封得死死的“黑鳩羽”。她不需要多用,哪怕只是一點點,融入她特制的某種媒介,就能起到畫龍點睛(或者說是點石成毒)的致命效果。
    她取出幾味尋常的草藥——苦艾、干蟾酥、微量砒霜(這是她以前為制作強力殺蟲劑準備的),這些都是藥性猛烈且帶有毒性的藥材,即使被查到,也勉強說得通。她將這幾味藥仔細研磨混合,然后,極其小心地用特制的玉片刮下一點點“黑鳩羽”的粉末,混入其中。
    她的動作輕柔、穩定,眼神專注得可怕。白蘅的教誨在她腦中回響:毒之一道,差之毫厘,謬以千里。尤其面對“黑鳩羽”這種霸道的軍中毒物,稍有不慎,先死的就是自己。
    混合完成后,她將這些劇毒的混合物用油紙包好,藏入一個中空的發簪之內。這不是為了直接下毒,而是為了制造一個“證據”,一個能將趙致遠之死和軍中毒物明確聯系起來的“證據”!
    她要將這發簪,以一種看似意外的方式,留在郡王府內,留在趙致遠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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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來閣內,公冶敘白并未安睡。
    窗外那詭異得過分的“夜梟”啼叫,他也聽到了。他自幼耳力敏銳,且對音律頗有研究,那變調的旋律立刻引起了他的警覺。這絕非自然之聲,更像是人為模仿,且那旋律……他側耳細聽,心中驀然一驚——竟與近日街頭巷尾隱秘流傳的那首關于軍資貪腐的詛咒歌謠有七八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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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誰?在深夜吹響這索命的音調?目的何在?
    他-->>立刻喚來隨從:“剛才的聲音,從哪個方向傳來?”
    “回公子,大致是郡王府后街方向。”
    “派人去查,不要打草驚蛇,看看有無可疑人物出入。”公冶敘白吩咐道,眉頭緊鎖。他感覺,有一只無形的手,正在幕后巧妙地撥動著勝郡的恐懼之弦。這只手,和白天那送來飴糖的“病弱女子”,是否有關聯?
    不久,隨從回報:“公子,屬下等在那邊發現兩個驚慌失措的更夫,問及方才異聲,他們語無倫次,只說什么‘夜梟唱喪曲’、‘報應’之類,嚇得不清。未曾看到其他可疑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