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內,時間失去了意義,只有白蘅時而急促時而微弱的呼吸聲,以及洞外偶爾傳來的、被無限放大的風聲或夜梟啼鳴,標記著黑夜的流逝。
    宋伊人不敢沉睡,強撐著疲憊到極點的身體,每隔一段時間便檢查一次白蘅的狀況。那截老山參似乎起了些作用,老人的脈搏雖然依舊紊亂虛弱,但總算沒有繼續惡化,暫時吊住了一口氣。她小心地為他更換外敷的傷藥,動作輕柔,生怕牽動內傷。
    天光透過藤蔓縫隙,微弱地滲入洞內時,白蘅終于發出了一聲極其痛苦的呻吟,緩緩睜開了眼睛。眼神先是渙散茫然,隨即迅速聚焦,警惕地掃視著陌生的環境,直到看到守在旁邊的宋伊人,那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放松,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疲憊和劇痛。
    “……沒死成……咳咳……”他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每說一個字都仿佛用盡了力氣,“……這是……哪兒?”
    “師父,是您以前提過的北坡虎頭峰下的山洞。”宋伊人低聲道,將清水小心地喂到他嘴邊。
    白蘅就著她的手喝了兩口,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了然,隨即又被劇烈的咳嗽淹沒,咳得渾身顫抖,嘴角再次溢出鮮血。
    宋伊人心急如焚。外傷尚可處理,但這嚴重的內傷和年邁衰敗的身體,若無對癥的猛藥和精心調理,恐怕……
    “師父,您的傷……”
    “死不了……”白蘅艱難地打斷她,眼神卻異常清醒銳利,“老子……咳……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這點小傷……還要不了命……咳咳咳……”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后,他死死抓住宋伊人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聽著……小子……昨天來的……是‘內衛’……皇帝老兒藏在影子里的刀……趙弘毅……果然和京里那位……勾搭上了……”
    內衛!皇帝!京里那位!
    每一個詞都像重錘,砸在宋伊人心頭。她終于明白,趙弘毅私吞軍資的背后,牽扯著何等恐怖的龐然大物!這已遠非一郡一地的恩怨,而是足以震動朝野、伏尸千里的潑天陰謀!
    “……他們……在找達奚丫頭……更在找……她可能送出去的……東西……”白蘅喘著粗氣,眼中閃爍著洞察一切的光芒,“……北境軍資……只是冰山一角……他們怕的是……達奚家……借此掀翻棋盤……”
    他猛地又咳嗽起來,臉色漲得紫紅,仿佛下一刻就要斷氣,卻依舊強撐著說道:“……這地方……也不安全了……內衛的鼻子……比狗還靈……他們……一定會再回來……仔細搜查……”
    宋伊人臉色煞白。連這最后的藏身之所也朝不保夕!
    “……你……必須盡快……下山……”白蘅死死盯著她,眼神復雜無比,有決絕,有不甘,還有一絲極其隱晦的托付,“……老子……走不動了……但你……必須活下去……”
    “不!師父!我絕不會丟下您!”宋伊人脫口而出,聲音因激動而顫抖。
    “蠢貨!”白蘅厲聲罵道,卻又因用力過猛而咳出血沫,“……聽著!他們的目標……現在主要是達奚家和可能存在的證據……暫時……還不會全力對付你這種小蝦米……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他艱難地喘息著,從貼身處摸索出一個比之前更小、更扁的油布包,塞到宋伊人手中,觸手冰涼堅硬。
    “……拿著……這是老子……最后的老本……里面是……幾張真正能改頭換面的‘人皮面具’的輔料……和……幾種一旦用了……就再無退路的……絕命之毒……”他眼中閃過瘋狂而慘烈的光芒,“……非到萬不得已……絕不可用……用了……就再無回頭之路……”
    宋伊人握著那冰冷硌手的油布包,只覺得有千鈞之重,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她知道,這是白蘅在交代后事。
    “……下山去……回城里……越是危險的地方……有時越安全……”白蘅的聲音越來越弱,眼神開始渙散,“……盯著郡王府……趙致遠一死……趙弘毅必亂……那時……才是……水渾摸魚之時……”
    他的聲音漸漸低不可聞,抓著宋伊人手腕的手也無力地滑落,再次陷入昏死之中,只有胸口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
    宋伊人跪坐在冰冷的地上,看著手中那冰冷的油布包,又看看奄奄一息的白蘅,心中如同被滾油煎煮。
    走?將重傷的師父獨自留在這隨時可能被發現的險地?
    不走?兩人一起被困死,所有的仇恨和犧牲全部付諸東流?
    巨大的痛苦和抉擇幾乎要將她撕裂。
    最終,她緩緩站起身,眼中所有的掙扎和軟弱被一點點強行壓下,凝固成一種近乎殘忍的冷靜。
    她將洞內所有食物和清水都放在白蘅觸手可及的地方,又用枯枝敗葉將他盡可能隱蔽地蓋好。然后,她對著昏迷的老人,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師父,保重。弟子……一定會回來。”
    說完,她毅然決然地轉身,撥開藤蔓,走出了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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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天光已大亮,山林間霧氣氤氳。她最后回望了一眼那隱蔽的洞口,將位置牢牢刻在心里,然后頭也不回地向著山下走去。
    她的步伐依舊虛浮,身體疲憊不堪,但脊背卻挺得筆直,眼神銳利如出鞘的刀,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白蘅說得對,她現在必須活下去,像幽靈一樣潛伏起來,等待時機。
    下山的路依舊艱難,但心境已然不同。她不再是那個僅憑一腔恨意和幾分運氣冒險的少女,而是背負著更沉重使命和更黑暗技藝的復仇之影。
    接近山腳時,她變得更加謹慎,專門挑選最荒僻無人的路徑。在一個溪澗邊,她停下腳步,就著冰冷的溪水,仔細洗凈臉上的污垢和血痕,又將凌亂的頭發重新梳理整齊,勉強恢復了幾分尋常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