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故意說得含糊其辭,真假摻半,將那夜的搜捕輕描淡寫地歸結為尋常動靜。
    趙致遠的眉頭緊緊皺起,顯然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卻又挑不出明顯毛病。他煩躁地揉了揉眉心,似乎那熏香和病痛讓他有些精力不濟。
    書房內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趙致遠偶爾發出的低咳和宋伊人刻意放重的、帶著病態的呼吸聲。
    宋伊人低垂著眼瞼,卻能感覺到那冰冷的目光依舊如同跗骨之蛆般黏在自己身上。她知道,趙致遠并未完全打消疑慮。這個人天性多疑陰狠,絕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
    果然,沉默半晌后,趙致遠忽然又開口,語氣變得柔和了些,卻更令人毛骨悚然:“伊人妹妹,你我終究曾有婚約。雖然如今物是人非,但本世子也并非全然不念舊情。你家中艱難,母親病重,若有難處,大可直。只要……你安分守己,懂得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該看,什么不該看……郡王府,或許還能給你們姐弟一條生路。”
    軟硬兼施,威逼利誘!
    宋伊人心中冷笑,臉上卻做出感激涕零又惶恐不安的樣子,連忙福身:“謝……謝世子爺垂憐……民女……民女和弟弟一定安分守己,絕不敢給世子爺添麻煩……”她的話語因“病弱”而斷斷續續,更顯得真實。
    趙致遠似乎終于耗盡了耐心和精力,揮了揮手,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厭煩:“罷了,量你也沒那個膽子和非份之想。滾回去吧。記住你今天說的話,管好你自己和你弟弟的嘴!若是讓本世子聽到什么不該聽的……哼!”
    那一聲冷哼,充滿了冰冷的威脅。
    “是是是……民女告退……”宋伊人如蒙大赦,連忙低頭行禮,腳步虛浮地退出了書房。
    直到走出那處令人窒息的院落,重新被兩名侍衛“護送”著走向府外,穿過那些森嚴的守衛,晚風吹拂在她發燙的臉上,她才感覺到自己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冰涼地貼在皮膚上。
    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又像踏在刀尖。
    她知道,這一次,她暫時賭贏了。憑借著偽裝、演技和白蘅的藥物,她勉強騙過了多疑的趙致遠。
    但危機遠未解除。
    趙致遠的疑心如同野草,只要稍有機會便會瘋狂滋生。而那些歌謠,就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漣漪已經開始擴散。
    她握緊了袖中的拳頭,指尖冰涼,心底卻燃燒著冰冷的火焰。
    “趙致遠,游戲,才剛剛開始。欺我者,我必讓你萬劫不復!”
    踏出郡王府那吞噬光明的朱紅大門,晚風裹挾著市井的煙火氣撲面而來,宋伊人卻覺得那風里都帶著鐵銹般的寒意。背后那道門仿佛巨獸的喉嚨,剛剛將她吐出,卻依舊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吞噬欲。
    她不敢停留,甚至不敢回頭,只是保持著那副虛弱惶恐的姿態,腳步虛浮地沿著來路往回走。直到拐過幾個街角,徹底脫離了郡王府視線可能范圍,她才猛地靠在一堵冰冷粗糙的墻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息,仿佛剛剛從水下掙扎而出。
    冷汗后知后覺地浸透了內衫,緊貼著皮膚,帶來一陣陣戰栗。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發出咚咚的聲響,幾乎要震聾自己的耳朵。方才在趙致遠面前極致的冷靜和偽裝,此刻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近乎虛脫的疲憊和劫后余生的后怕。
    她緩緩抬起微微顫抖的手,指尖冰涼。那四句歌謠——“朔風凜凜吹鐵衣,腹中饑饉馬聲嘶。朱門酒肉臭欲腐,誰解邊關百萬師?”——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她的腦海里。趙致遠那陰鷙審視的目光,那冰冷黏膩的語調,仿佛仍黏在皮膚上,揮之不去。
    他信了嗎?
    或許信了她表面的怯懦與無知。
    但絕對沒有打消疑慮。
    他那種人,天生多疑,如同暗處的毒蛇,只會將猜忌的種子深埋,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便會立刻破土而出,噬咬獵物。今日召見,與其說是查問,不如說是一次敲打,一次警告,一次將她徹底納入掌控的shiwei。
    “安分守己……”宋伊人低聲重復著這四個字,唇角勾起一絲冰冷至極的弧度。在這吃人的世道,安分守己的下場,就是像弟弟一樣被輕易碾碎前程,像母親一樣在病痛和屈辱中等死,像自己一樣被迫搖尾乞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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