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破舊木門,迎著刺骨的晨風,走出了家門。單薄的夾襖根本抵擋不住北方冬日的寒意,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將背上那個幾乎與她齊高的舊竹簍又往上提了提。竹簍里放著幾樣簡陋的采藥工具,還有一小塊硬得像石頭的雜糧餅子——這是她一整天的口糧。
    她沒有轉向城西李員外家的方向,她有一個更重要、更危險的目的地。她抿緊凍得發白的嘴唇,徑直穿城而過,朝著北城門的方向快步走去。
    清晨的街道上行人寥寥,幾個早起的商販裹著厚厚的棉襖,好奇地打量這個衣著寒酸、低著頭匆匆趕路的“少年”。宋義仁——或者說,宋伊人,下意識地將頭上的破舊氈帽又往下拉了拉,生怕被人認出女兒身。父親生前前反復叮囑過,一個女子獨自出門,一定要注意安全。
    北城門越來越近,灰色的城墻在冬日的薄霧中顯得格外肅穆。守城的老卒縮在避風的門洞里,抱著長矛打盹,花白的胡子隨著鼾聲微微顫動。對這樣背著竹簍的窮苦“少年”,他早已司空見慣,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出了北門,視野驟然開闊,同時也顯得更加荒涼凄冷。城內的那點人煙氣仿佛被一道城墻徹底隔斷。一條被車轍和腳印壓得泥濘不堪的土路,像一條灰黃色的帶子,蜿蜒伸向遠方。路的盡頭,便是那片籠罩在冬日薄霧中、黑黢黢宛如巨獸脊背的云斷山脈。
    寒風從曠野上毫無阻擋地呼嘯而來,卷起地上的雪沫和枯草,打在人臉上如同細小的刀子。宋伊人裹緊了身上那件補丁疊補丁的夾襖,可冷風還是無孔不入地鉆進來,讓她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低下頭,逆著風,加快了腳步。
    越靠近山腳,人煙越是稀少。偶爾能看見幾處低矮的窩棚,歪歪斜斜地搭在背風處,那是比城里人更窮苦的獵戶或樵夫臨時落腳的地方。此刻,大多數窩棚也是靜悄悄的,只有一兩處簡陋的煙囪里,冒出些許幾乎被風吹散的白煙,暗示著里面還有人忍受著嚴寒。
    按照父親那本破舊筆記里的模糊描述,她選擇了一條相對平緩、據說藥材種類尚可的支脈作為進山的入口。父親的字跡仿佛還在眼前:“北坡支脈,多陰濕,危崖處或有紫紋芪……”那是他失蹤前最后探索過的區域。
    山勢漸陡,腳下的土路很快變成了崎嶇不平的山徑,布滿棱角尖銳的碎石和倒伏的枯枝。寒風在山林間穿梭,搖動著光禿禿的樹枝,發出嗚嗚的怪響,時而像婦人哭泣,時而又像野獸的低吼。
    宋伊人手腳并用,小心地向上攀爬。尖銳的石頭硌得她手心生疼,冰冷的寒氣透過薄薄的鞋底侵蝕著她的雙腳。她不時停下來,喘著粗氣,白色的哈氣在眼前迅速消散。每一次風吹草動,都讓她心驚肉跳。她下意識地握緊了別在腰后的那把舊柴刀柄,木質刀柄被她的掌心冷汗浸得又濕又滑。
    四周是密密的林木,光禿禿的枝椏交錯,像無數只鬼爪伸向灰白色的天空。寂靜,除了風聲,便是死一般的寂靜,這種寂靜反而比任何聲音都更讓人心悸。她瞪大眼睛,警惕地觀察著每一個陰影晃動的角落,既希望能找到父親蹤跡的線索,又害怕真的從里面竄出什么野獸,或者……更壞的東西。
    她想起了臥病在床的母親那急促的咳嗽聲,想起了藥罐里那點再也經不起熬煮的殘渣。于是,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將恐懼死死壓下去,繼續朝著那座沉默而危險的大山深處,一步步攀登。父親留下的圖鑒被她反復翻閱,幾乎印在了腦子里。她一邊走,一邊仔細辨認著那些在寒風中瑟縮的枯草殘枝,尋找著圖鑒上標注的草藥殘留的根莖或特殊的形態特征。
    ……
    “款冬花……喜陰濕,常生于溪澗旁向陽處……”她默念著,目光掃過一處向陽的、被薄雪覆蓋的碎石坡。枯黃的莖稈早已倒伏,但幾片肥厚、邊緣帶鋸齒的殘葉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心中一喜,小心翼翼地用柴刀扒開積雪和碎石,果然在下面發現了數枚深褐色、紡錘形的肥大根莖——正是圖鑒上描繪的款冬花根(又稱冬花)!雖然品相不算最佳,但絕對是止咳平喘的良藥!
    她壓抑住激動,用小鋤頭(從家里帶來的另一件工具)小心地挖出幾枚,抖掉泥土,放進竹簍。這第一步的成功,給了她莫大的信心和勇氣。
    接著,在一處背風的巖石縫隙里,她發現了幾株頑強存活的、葉片呈長圓形的低矮植物,莖葉邊緣帶著細小的絨毛——是祛風除濕的穿山龍幼苗!雖然年份尚淺,根莖不大,但聊勝于無。她同樣小心地挖了出來。
    然而,并非所有尋找都一帆風順。圖鑒上標注的幾處可能有白及草的地方,她仔細搜尋了許久,也只看到一些疑似被野獸啃食過的殘根斷莖,顯然早已被人捷足先登或毀壞。她并不氣餒,父親說過,采藥三分靠眼力,七分靠腳力,更靠一-->>份耐心和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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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頭漸漸偏西,山中的寒氣更重。宋義仁的竹簍里,除了幾枚款冬花根和幾株小穿山龍,還添了幾把常見的車前草(雖不值錢,但清熱利尿)和一些辨識度高的蒲公英根(清熱解毒)。收獲不算豐厚,但對她而,已是寶貴的開端。更關鍵的是,她初步熟悉了進山的路徑和尋找草藥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