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臘月二十七,天色剛蒙蒙亮,一層灰白色的薄霧如同輕紗般籠罩著勝郡城,遠處屋舍的輪廓模糊不清,只有幾聲零落的雞鳴犬吠穿透這沉寂的晨靄。破舊小院的偏屋內,油燈如豆,昏黃的光暈勉強驅散一隅黑暗。
    宋伊人仔細地將最后一勺溫熱的湯藥喂入母親口中,用帕子輕輕拭去她唇邊的藥漬。母親枯槁的手無力地搭在舊棉被上,呼吸微弱卻還算平穩。宋伊人凝視了片刻,直到確認母親沉沉入睡,眉宇間的痛楚似乎暫時被藥力撫平,她才稍稍松了口氣。
    她輕手輕腳地走到外間,宋明軒已經起身,正就著微弱的天光笨拙地整理著自己那件洗得發白的舊棉襖。看到姐姐出來,他抬起稚嫩的臉龐,眼睛里帶著超越年齡的懂事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
    “阿姐……”他小聲喚道。
    宋伊人走過去,替他理好衣領,壓低聲音,語氣溫柔卻堅定:“明軒,娘剛睡下。阿姐要去城西李員外家交抄好的書冊,路遠,可能要晚些才能回來。鍋里溫著粥,灶膛里有火,餓了自己盛。娘要是醒了,你照看著點兒,別吵她,若是咳得厲害,柜子第二個抽屜里還有一包枇杷葉,記得煎給她喝。你就在家好好溫書,別出門,等阿姐回來,知道嗎?”
    宋明軒懂事地點點頭,眼神里是對長姐毫無保留的信任。“嗯,阿姐放心。我曉得。路上當心。”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小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
    宋伊人摸了摸弟弟的頭,心中酸澀與堅韌交織。她轉身回到自己那間四處漏風的偏屋,關上門,動作立刻變得迅捷而無聲。
    她迅速脫下那身綴滿補丁的粗布女裙,換上一套漿洗得發硬、顏色沉暗的鴉青色男裝。衣衫明顯寬大不少,她用一根粗布條在腰間緊緊束住,掩蓋了少女的曲線。坐到那面模糊不清的銅鏡前,她將一頭烏黑的長發盡數挽起,熟練地盤成男子發髻,用一根木簪牢牢固定。鏡中映出的,不再是那個溫婉柔弱的宋家女,而是一個面色略顯蒼白、眼神卻沉毅果決的少年——“宋義仁”。
    她走到床邊,從鋪板下摸出一個洗得發白、邊緣磨損嚴重的舊布袋,那是父親留下的唯一遺物。她將布袋仔細展開,里面裝著幾塊用油紙小心包裹好的、硬邦邦的雜糧餅子;一小塊用布包著的、顏色暗沉的粗鹽;一個看起來有些年頭的火折子;還有那卷用軟皮仔細包裹、邊角已被摩挲得發毛的《北地本草圖鑒》殘卷——那是她此行最大的指望,也是父親生前未能完成的念想。她將布袋仔細疊好,妥帖地塞進懷里,緊貼著胸口,能感受到那硬物的輪廓,帶來一絲奇異的心安。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墻角。那里靠著一把砍柴用的舊柴刀,木柄被手掌磨得光滑,刀身卻被她反復打磨得寒光閃閃,鋒利異常。她拿起柴刀,插入一個用舊皮子自制的簡陋刀鞘中,然后別在腰后,冰涼的鐵器貼著肌膚,激起一陣寒顫,卻也帶來一絲必要的勇氣。她背上一個同樣破舊但結實的竹簍,里面放著幾捆要交予李員外家的抄書和一套備用的舊衣,這能很好地掩飾她真正的行囊。
    一切準備妥當。她深吸一口氣,推開那扇吱呀作響、仿佛在呻吟的木門。
    一股凜冽徹骨的寒氣瞬間撲面而來,像冰冷的刀子刮過臉頰,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她拉低頭上一頂破舊不堪、邊緣翻卷的氈帽,帽檐投下的陰影恰好遮住了她大半張臉,只露出緊抿的、缺乏血色的嘴唇和線條緊繃的下頜。
    她最后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后這座在晨霧中更顯破敗寂靜的小院——那里有她病重的母親,年幼的弟弟,和她所有的牽掛與軟肋。
    然后,她不再猶豫,挺直了那副屬于“宋義仁”的單薄卻堅韌的脊背,快步邁出院子,身影決然地融入了勝郡城尚未完全蘇醒的、灰蒙蒙的、寒意刺骨的晨霧之中,腳步聲很快被濃霧和寂靜吞沒。
    喜歡九月暄陽請大家收藏:()九月暄陽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