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視線在廳內緩緩掃過。看到父親陶煥,那目光短暫地停留了一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陌生與衡量——這半年,陶煥公務繁忙,父女間真正的相處時光并不多。看到田語,她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暖意,那胖胖的身影和夸張的表情,早已是她熟悉的安全風景。看到無涯,她的目光則在那張古琴上多停留了一瞬,仿佛那琴弦的清音早已與她心底的某些微瀾有了默契的共鳴。
    最后,她的目光落回崔令儀身上,帶著一種近乎依賴的安靜。
    “夭夭,來,坐這兒。”崔令儀的聲音輕柔得如同嘆息,引她在自己與陶煥之間的位子坐下。
    家宴在一種刻意營造的、近乎屏息的寧靜中開始。沒有祝酒的喧嘩,沒有刻意的寒暄。只有碗碟輕碰的細微聲響,和湯羹氤氳的熱氣。崔令儀不時地、極其自然地用公筷為夭夭布菜,輕聲說著:“嘗嘗這個,新下的藕尖,爽口。”或“這羹里放了點嫩姜絲,暖胃的。”聲音低柔,像怕驚飛了落在花瓣上的蝶。
    夭夭吃得不多,動作也慢。但她會拿起筷子,將母親夾來的菜一點點吃下。偶爾,她的目光會落在桌心那瓶木槿花上,眼神專注,似乎在觀察那花瓣的紋理與顏色的微妙過渡。
    田語幾次想開口說點什么活躍氣氛,都被無涯一個極淡的眼神或陶煥微微的搖頭制止了。此刻的寧靜,本身就是最好的祝福。
    待到幾樣小菜撤下,換上清口的果子和一盞溫熱的杏仁茶時,廳內的氣氛似乎隨著食物的減少而更加凝滯。一種無聲的期待,在每個人心中悄然升騰。崔令儀的手在桌下微微絞緊了帕子,陶煥端起茶盞的手懸在半空,田語更是坐立不安,胖胖的身體在椅子上輕微地挪動。
    就在這時,夭夭忽然放下了手中幾乎沒怎么動的杏仁茶盞。
    她抬起眼,目光在母親臉上停留片刻,似乎在確認什么。然后,她緩緩站起身。這個動作,讓廳內所有人的呼吸都為之一窒。
    她沒有看任何人,只是微微側過身,從身后侍立的一個小丫鬟手中——不知何時,那小丫鬟已捧著一個長長的、用素色錦緞仔細包裹的卷軸候在那里——接過了那卷軸。
    卷軸入手,沉甸甸的。夭夭捧著它,走回到自己的座位前,卻沒有立刻動作。她的指尖在那光滑的錦緞上輕輕摩挲著,低垂的眼睫微微顫動,仿佛在積蓄著某種巨大的勇氣。廳內落針可聞,連窗外芭蕉葉的沙沙聲都清晰可聞。空氣仿佛凝固了,時間也停滯不前,所有的目光都緊緊鎖在她和她手中的卷軸上。
    終于,她深吸了一口氣,那氣息細微卻清晰。她抬起頭,目光不再是低垂的審慎,而是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決然的堅定,先是看向母親崔令儀,然后,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移向了一旁的父親陶煥。
    那目光如同初融的春水,小心翼翼地觸碰著岸邊的堅冰。
    陶煥的心口像是被什么重重地撞了一下。他端著茶盞的手猛地一緊,指節泛白,滾燙的茶水濺出幾滴落在手背上也渾然不覺。他迎上女兒的目光,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那威嚴深沉的眼眸深處,有什么東西瞬間碎裂開來,涌動著難以置信的、滾燙的浪潮。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是死死地看著夭夭,仿佛要將這十年缺失的注視在這一刻全部補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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