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腳步聲,王甫緩緩直起身,轉過身來。他保養得宜的臉上帶著一種久居人上的矜持與疏離,目光在華松(華老)和李昭身上淡淡掃過,如同打量兩件新到的器物,最后落在華老臉上,嘴角扯出一個極淡的、近乎敷衍的弧度。
    “這位便是名動荊襄的華松,華神醫?”他的聲音圓滑,聽不出喜怒,“一路辛苦了。本官太醫署署丞,王甫。”他的目光掠過華老洗得發白的布袍,又落到李昭身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這位…便是潁川那位發現‘銀子菜’的李姑娘?倒是…年少有為。”那“年少有為”四字,說得平淡無奇,聽不出是褒是貶。
    “草民華松,見過王署丞。”華老微微躬身。
    “民女李昭,見過署丞大人。”李昭跟著行禮,心中卻是一緊。這位王署丞看似和氣,但那眼神深處透出的審視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慢,讓她感覺很不舒服。
    王甫隨意地擺了擺手,目光重新落回案幾上的錦盒:“圣體違和,太醫署上下憂心如焚,日夜不敢懈怠。華神醫聲名遠播,此番奉詔入京,定能施展妙手,解圣上之憂,亦是我杏林之幸。”他頓了頓,拿起錦盒中一株形似珊瑚、通體赤紅的藥材,對著燈光看了看,“只是…宮闈用藥,非同小可。講究君臣佐使,配伍精當,更講究藥材地道,炮制得法。些許山野偏方,或于民間偶有奇效,然于圣體龍軀,卻未必相宜,恐有…畫虎不成之虞啊。”他語氣平淡,卻字字如針,直指李昭賴以成名的銀子菜,將其貶為“山野偏方”。
    李昭心頭一沉,手指下意識地蜷縮起來。華松(華老)面色依舊平靜,只是捻動草藥的手指微微一頓,緩聲道:“署丞大人所甚是。醫道一途,博大精深,無論宮廷民間,皆以活人性命為本。銀子菜雖生于田野,然其藥性平和,于克制青骨疫邪確有實證。老朽一路行來,亦反復斟酌其用于圣體之可能…”
    “哦?”王甫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放下那株赤紅藥材,踱步到李昭面前,目光帶著審視,“李姑娘,本官聽聞,你那‘銀子菜’,形似野草,田間地頭俯拾皆是?”他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如此易得之物,其效…當真如傳聞般神奇?可莫要…以訛傳訛,誤了大事啊。”他的目光銳利,仿佛要穿透李昭,挖出她心底所有的秘密。
    李昭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下來。她強迫自己抬起頭,迎上王甫審視的目光,聲音清晰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回稟大人,民女不敢妄。銀子菜其效,乃華老親自以病患、活物反復驗證所得!潁川郡內,因此草而活命者數以千計!其形貌、藥性、用法,民女皆已詳細記錄在冊,愿呈與署丞大人及太醫署諸位前輩審閱參詳!民女以為,藥無貴賤,能活人者即為良藥!”
    堂屋內一片寂靜。搗藥的藥童停下了動作,引路的醫官垂手侍立,眼觀鼻鼻觀心。王甫盯著李昭,臉上那點敷衍的笑意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帶著官僚式冷漠的審視。華老向前半步,隱隱將李昭護在身后,正要開口。
    突然,堂屋側后方通往內院的月洞門處,光線微微一暗。
    一個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門洞的陰影里。依舊是那身玄底金紋的欽差隨員官服,依舊抱著那狹長的木匣。面色蒼白,嘴角卻噙著一抹冰冷到極致的、如同毒蛇鎖定獵物般的笑意。他的目光,越過王甫,越過華老,如同淬了寒冰的針,精準地、牢牢地釘在了李昭的臉上。
    正是文甲!
    他竟比他們更早一步,悄然進入了太醫署的核心重地!
    李昭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瞬間竄上脊梁,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這一刻凝固了。華老捻動草藥的手指也驟然停住,渾濁的眼中寒光爆射!
    王甫似乎對文甲的出現并不意外,反而微微側身,臉上重新掛起那種圓滑的、帶著深意的笑容:“文先生來了。正好,這位便是潁川的李姑娘,還有華神醫。”
    文甲緩緩踱步出來,每一步都輕得如同鬼魅,踩在青石板上卻仿佛敲在人心頭。他走到李昭面前不足三步處站定,那冰冷的、帶著濃重怨毒與審視的目光,如同實質般刮過李昭的臉頰。
    “李姑娘,”文甲的聲音低沉沙啞,如同毒蛇吐信,每一個字都帶著刻骨的寒意,“別來無恙?潁川一別,姑娘風采更勝往昔啊。只是不知…”他微微傾身,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親昵,“姑娘這雙救苦救難的手,還有那能‘活萬民’的‘銀子菜’,在這洛陽城里,在這宮墻之內…還能不能,像在潁川那般…‘靈驗’?”
    他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在昏黃的燈光下,扭曲得如同地獄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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