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呈暄的目光死死釘在絹帛最后幾行字上,聲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鋒,一字一句念出:“……朕……大限已至……傳位于……七皇子……蕭景琰……望……爾等……斬斷……蠱禍……根苗……勿使……血月……成真……蠱母……歸位……”念到“血月成真,蠱母歸位”八字時,他的聲音里壓抑著滔天的怒火與決絕的殺意。
    絹帛從倉呈暄手中滑落,無聲地飄落在沾著夜露的草地上。落星坡的喧囂,仿佛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千里之外。四周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風似乎也停滯了,連蟲鳴都徹底噤聲,只有遠處篝火燃燒的噼啪聲,微弱得像垂死者的心跳。
    李九月緩緩抬起手,月光下,那枚空心的銀鈴在她掌心反射著慘淡的微光,如同一個冰冷的嘲笑。鈴舌空腔里,仿佛還殘留著那暗紅蠱蟲化為灰燼前的最后一點陰影。她的指尖冰涼,血液似乎都涌向了沉重跳動的心臟。建元帝的遺,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心上——永昌帝的悲劇,建元帝的犧牲,藥王谷的覆滅,云溪寨、漁歌島的蠱巢……所有慘烈的碎片,此刻都被這枚小小的銀鈴和那八個字——“血月凌空,蠱母歸位”——強行拼湊起來,指向一個深不見底、令人窒息的黑暗深淵。
    “蠱母需要的,”李九月的聲音干澀沙啞,在寂靜中異常清晰,帶著一種洞穿迷霧的徹骨寒意,目光穿透黑暗,望向那輪懸于天幕、依舊皎潔卻仿佛隨時會染上血色的月亮,“恐怕從來就不止是云溪寨、漁歌島這些‘巢穴’里那些低等的蠱蟲……”
    倉呈暄沉默著,如同一尊冰冷的鐵像。他俯身,動作緩慢卻帶著千鈞之力,拾起地上那染血的絹帛。粗糙的手指抹過絹帛上暗褐色的血漬和模糊的字跡,指尖的繭子摩擦著布面,發出細微的沙沙聲。這聲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站直身體,腰背挺直如永不彎折的標槍,玄色氅衣在夜風中微微鼓蕩。他沒有看李九月,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眸,穿透了眼前的山石草木,穿透了千里關山,死死鎖定了京都的方向。那里,新帝蕭景琰剛剛繼位,龍椅尚溫,而陰影里的毒牙,已然對準了帝國的心臟。
    “巢穴是養料場,蠱蟲是祭品,”他的聲音低沉平穩,卻蘊含著足以摧山斷岳的決絕力量,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冰冷的鐵砧上,在寂靜的坡地上回蕩,“而蠱母……她要的,是龍椅上的人,是整個王朝的氣運,作為她最終‘歸位’的祭壇!”
    夜風驟然變得猛烈,嗚咽著卷過坡頂,吹得篝火堆殘余的灰燼打著旋兒飛起,如同無數黑色的蝴蝶在倉促地跳著祭舞。遠處營地隱約的喧囂聲浪被風撕扯得斷斷續續,更添幾分虛幻與悲涼。倉呈暄的手,穩穩地按在了腰間佩劍的劍柄之上。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掌心傳來,那熟悉的紋路仿佛與血脈相連。劍尚未出鞘,一股凜冽的、斬斷一切的殺意已無聲彌漫開來,與這落星坡的夜風融為一體,冰冷刺骨,直指那即將被血色浸染的天穹。
    李九月緊緊攥著那枚失去靈魂的銀鈴,冰冷的金屬硌著掌心。她抬起頭,視線越過倉呈暄如山岳般沉凝的肩頭,投向幽邃的蒼穹。天幕之上,月輪依舊清輝流瀉,皎潔得不染塵埃。然而在那澄澈的銀光邊緣,一絲若有若無的、仿佛錯覺般的暗紅暈影,正悄然地、無聲地暈染開來,如同宣紙上滴落的朱砂,緩慢而固執地擴散著。
    那紅,是血的顏色,是蠱母蘇醒的瞳仁,是即將籠罩整個王朝的、無法逃脫的詛咒之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