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呈暄離開的那天晚上,九月在柴房里找到了偷偷哭泣的倉玉珠。
柴房角落的干草堆里,七歲的小女孩蜷縮得像只受驚的幼獸,單薄的身子幾乎要陷進蓬亂的草梗中。月光從高懸的小窗吝嗇地漏下幾縷,恰好勾勒出她顫抖的輪廓。她的臉埋在臂彎里,壓抑的嗚咽聲斷斷續續,像被風吹散的蛛絲,細碎而揪心。當九月輕輕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時,那哭聲猛地一滯,玉珠抬起臉——眼睛紅腫得如同熟透的桃子,睫毛濕漉漉地黏在一起,臉頰上淚痕交錯,在微光下泛著可憐的水澤。
“玉珠小姐?”九月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她放輕腳步,幾乎是屏著呼吸靠近,柴房里彌漫著干草、塵土和一絲若有若無的霉味。她蹲下身,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足夠溫和,像拂過草尖的夜風。
玉珠看清是她,小小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猛地撲進九月懷里,緊緊箍住她的腰,仿佛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九月姐姐!”她的哭聲再也抑制不住,變得響亮而破碎,“暄哥哥…暄哥哥會不會死?他們說…他們說北疆有吃小孩的妖怪!嗚嗚嗚……”滾燙的眼淚瞬間浸透了九月單薄的衣襟,那熱度燙得她心頭一縮。
九月下意識地收緊手臂,將懷里這團顫抖的溫熱和恐懼牢牢擁住,下巴輕輕抵在玉珠的發頂。她自己的胸腔里也堵著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北疆的兇險,那些流蜚語,何嘗不是她心底盤旋不去的陰霾?她深吸一口氣,柴房特有的干澀氣息涌入鼻腔,努力讓聲音平穩下來,帶著一種她自己都需要說服的篤定:“不會的,玉珠小姐,不會的。少爺他…他那么厲害,那么聰明,一定…一定會平平安安回來的。”這話語輕柔,更像是在這昏暗斗室里念給自己聽的咒語,試圖驅散兩人心ong同的恐懼。
“真的嗎?”玉珠仰起淚痕斑駁的小臉,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盛滿了脆弱和最后一絲希冀,緊緊盯著九月的眼睛,仿佛要從中榨取出確鑿無疑的保證。
“真的。”九月用力點頭,像是要增加話語的分量。她松開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從懷里貼身的內袋中掏出那個小小的藥囊——粗糙的靛藍布面,上面用略顯稚拙的針腳繡著一個歪歪扭扭的“安”字,邊角已被摩挲得微微發亮,帶著她身體的溫熱和淡淡的藥草余香。她將藥囊托在手心,遞到玉珠眼前:“你看,少爺給了我護身符。他說過,有這個在,他就能找到回來的路。他一定會回來的。”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撫過那個“安”字,仿佛能從中汲取力量。
玉珠伸出冰涼的小手,帶著敬畏和依戀,輕輕摸了摸那小小的布囊,指尖感受到布料的紋理和里面藥草的堅硬顆粒。抽噎聲漸漸低了下去,她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將臉更深地埋進九月頸窩,悶悶的聲音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依賴:“九月姐姐…那…那你會一直陪著我嗎?等到暄哥哥回來?”
柴房里一片寂靜,只有玉珠細微的抽氣聲。月光悄然移動,將兩人相擁的身影拉長,投在粗糙的土墻上,仿佛一幅相依為命的剪影。清冷的光輝灑在玉珠散落的發絲和九月低垂的眼睫上。九月低下頭,清晰地看到小女孩眼中那份毫無保留的信賴,像初生的露珠般純凈易碎。這目光沉甸甸地壓在她心上,讓她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責任。她收攏手臂,將玉珠緊緊地圈在懷中,仿佛要用自己的體溫筑起一道屏障。她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鄭重,一字一句地敲在寂靜的空氣里:“會的,玉珠小姐。我會一直陪著你,哪兒也不去。-->>直到…少爺平平安安地回來。”這不僅僅是一個安慰,更像是一個莊嚴的誓,在這清冷的柴房里悄然立下。
這一夜,九月就抱著玉珠,和衣躺在干燥卻也硌人的草堆上。玉珠小小的身體緊緊依偎著她,汲取著溫暖,最初的抽噎終于變成了均勻綿長的呼吸。九月卻了無睡意,睜著眼望著那方小小的窗口里透進的月光,懷里孩子的重量和那枚緊貼胸口的小藥囊,是她在這驟然傾塌的黑夜里,僅有的慰藉和錨點。柴房的寒意似乎也被這相擁的體溫驅散了幾分,只剩下彼此心跳相依的微弱聲響。
第二天清晨,倉家籠罩在一片壓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