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命運最擅長的,便是在人最接近幸福的時刻,投下冰冷的陰影。
就在倉家開始為長子的圓房事宜悄然準備,喜慶的氣氛初露端倪之時,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如同凜冬的寒風,瞬間凍結了所有的暖意與憧憬。
那天,倉梓青從縣城匆匆趕回,馬車還未停穩,他便鐵青著臉跳了下來,步伐沉重地直奔正堂。他身上的長衫帶著仆仆風塵,臉上再無往日的沉穩,只剩下一種近乎絕望的陰沉。他將全家人都召集到肅穆的正堂,空氣凝重得仿佛能擰出水來。他環視著惴惴不安的家人,目光最終落在長子倉呈暄身上,那眼神復雜得令人心碎。他艱難地開口,聲音沙啞干澀,仿佛每個字都帶著千斤重擔:
“朝廷……下了急令。征召所有在冊醫戶子弟,即刻入伍。”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說出那個令人膽寒的去處,“去北疆……抗擊匈奴。”
“三日后……必須出發。”最后四個字,沉重地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北疆……”站在角落陰影里的九月,只覺得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腳底板瞬間竄遍四肢百骸,整個人如墜冰窟!北疆!那是只在說書人口中聽到過的、飛沙走石、苦寒徹骨的死亡之地!是十人出征九人埋骨的絕域!她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凝固了,手腳冰涼,眼前陣陣發黑,只能死死抓住身旁冰冷的柱子才勉強站穩。
倉呈暄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挺拔的身形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但他隨即死死咬住下唇,一股屬于少年人的倔強和擔當支撐著他,他猛地挺直了腰背,像一桿寧折不彎的青竹,迎向父親沉痛的目光,清晰而堅定地回應:“兒子……明白了。”那聲音雖有些發顫,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當晚,九月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輾轉反側,心如亂麻。窗外的月光慘白,將窗欞的格子清晰地印在地上,如同冰冷的囚籠。恐懼、擔憂、不舍……種種情緒像毒蛇般啃噬著她的心。北疆的風雪、匈奴的刀箭、倉呈暄蒼白卻堅毅的臉……種種畫面在她腦海中瘋狂交織。
夜已深沉,萬籟俱寂。忽然,一陣極輕、極輕的敲窗聲響起,篤,篤,篤……如同暗夜中的心跳。九月的心猛地一跳,屏住呼吸側耳傾聽。又是三聲!她立刻翻身坐起,赤著腳,像貓一樣悄無聲息地溜到窗邊,顫抖著手輕輕推開一道縫隙。
清冷的月光下,倉呈暄穿著單薄的中衣,身影孤寂地站在那里。他俊朗的臉上帶著濃重的疲憊和離別的哀傷,眼神卻異常明亮,像燃燒著兩簇幽暗的火苗。
“跟我來,”他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急切,“我有話對你說。”
九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隨手抓起一件外衣披上,毫不猶豫地推開房門,像一片輕盈的葉子,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夜色,跟上了倉呈暄匆匆的腳步。
兩人一前一后,穿過沉睡的庭院,避開巡夜人的燈籠光暈,最終來到了藥園深處那棵虬枝盤結的老槐樹下。夜風帶著深秋的涼意吹過,樹葉發出沙沙的低語,仿佛也在嘆息。月光如水銀瀉地,穿過濃密的枝葉,在老槐樹下投下斑駁陸離、明明暗暗的光影。倉呈暄的臉龐就籠罩在這片光影里,一半被月光照亮,顯出少年的輪廓,一半隱在深沉的陰影中,帶著難以喻的沉重。
他背靠著粗糙的樹干,仰頭望著枝葉縫隙中漏下的幾點寒星,喉結劇烈地滾動了幾下,才艱難地轉過頭,看向面前單薄得仿佛要被風吹走的少女。他的眼神里充滿了不舍、擔憂,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愧疚。
“九月-->>,”他深吸了一口帶著草木清冷的空氣,聲音低沉而沙啞,“我……可能要很久才能回來……”他停頓了,似乎后面的話重若千鈞,難以啟齒,“……圓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