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最奢侈的時光。當整個倉宅沉入鼾聲,九月便借著豆大的油燈,火苗顫微微照亮土墻。墻上她的影子被拉得細長扭曲,像個伏案疾書的鬼魅。油燈將翻動書頁的剪影投在斑駁的墻皮上,仿佛無數振翅欲飛的鳥。隔壁王婆子一聲含混的咳嗽,便驚得她觸電般將書卷塞進被褥深處,佯裝掖被角的窸窣聲里,心跳如鼓。
有夜月光極好,霜色透過窗欞破洞,正灑在枕邊一束曬干的益母草上。那些鋸齒狀的葉片在清輝里舒展,邊緣銳利如刃,葉脈纖毫畢現——活脫脫是《本草圖鑒》里跳出來的工筆小像。九月望著那抹月色里的青影,恍惚看見無數這樣的夜晚正疊成階梯,沉默地伸向濃霧彌漫的遠方。
三月里的風還帶著倒春寒的刺骨,刀子般刮過后院。晾衣繩上掛滿的粗布衣裳被吹得獵獵作響。九月踮著腳,凍得通紅的指尖費力地將最后一件沉甸甸的舊夾襖搭上麻繩,冰冷的濕布拍在臉上。
突然,前院方向猛地炸開一片撕心裂肺的哭喊,混雜著雜沓慌亂的腳步聲和男人粗嘎的吆喝。“救命啊——倉老爺救命啊——!”那凄厲的女聲劃破料峭的空氣,驚得繩上麻雀“撲棱棱”沖天而起。
九月心頭猛地一沉,拎起裙角就往前院奔。剛繞過堆滿枯枝的柴垛,眼前景象讓她倒抽一口冷氣。
四五個粗壯的村民抬著一塊卸下的破舊門板,腳步踉蹌地沖進倉家大門。門板上,蜷縮著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少年,面色駭人的青紫,嘴唇烏黑如墨,渾身篩糠似的劇烈抽搐,牙關緊咬發出“咯咯”的.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