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剛過,檐下的冰棱還在滴水,倉家已忙碌起來。倉老爺要送大少爺去縣城的濟世堂學醫,府里上下都在打點行裝。入夜,廚房灶膛的火光映得窗戶紙發紅,九月正幫著揉面烙餅,案板上堆起金黃的干糧,空氣里彌漫著麥香與豆油的焦香。
“九月。”極輕的喚聲從門邊陰影里傳來。
她驚得手一抖,面餅差點滑落。倉呈暄不知何時閃身進來,反手掩上門,將廚房的暖光與喧鬧隔在身后。他穿著遠行的靛藍棉袍,眉宇間少了平日的溫潤,添了幾分鄭重。
“這個給你。”他飛快地將一個靛藍粗布小包塞進她沾著面粉的手心,布包沉甸甸的,棱角分明,“幾本最入門的醫書,還有我謄抄的藥材圖鑒和脈訣筆記。”他語速很快,目光灼灼地盯著她,“我記得你說過,你爹教過你識字?”
九月下意識地攥緊布包,粗糙的布料硌著掌心。她喉頭發緊,只能用力點頭。爹在油燈下握著她小手,一筆一劃教她寫名字的情景,忽地撞進腦海。
“太好了!”倉呈暄的眼睛瞬間亮起來,像暗夜里劃過的流星,“你有這份心性,更有這份天賦,別荒廢了!”他頓了頓,廚房外傳來王婆子催促廚娘的吆喝,他神色一緊,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是氣音:“等我從縣城回來,咱們接著學。我……”他忽然卡住,耳根在昏暗光線下迅速漫開一層薄紅,像是下定了極大的決心,語速快得像在逃離什么,“我會想你的!”
話音未落,他已如一陣風般旋身拉開廚房門,身影迅速沒入回廊濃重的夜色里,只留下門軸一聲極輕的“吱呀”。
廚房的喧鬧聲浪重新涌入耳膜,鍋鏟碰撞,柴火爆裂。九月卻像被釘在原地,手里緊緊攥著那個沉甸甸的布包,仿佛攥著一塊滾燙的炭火,又像捧著一顆跳動的心臟。她自已的心在胸腔里擂鼓般撞擊,又快又重,震得指尖都在發麻。灶膛里跳躍的火光映在她眼中,亮得驚人。那布包的棱角透過粗布,清晰地硌著她的掌紋——這不再僅僅是幾本書,而是一把鑰匙,一把能撬開這深宅重門、通向一個她連想都不敢想的世界的鑰匙。
倉呈暄離開后,倉家大院的日子像被抽走了某種鮮活的靈氣,漸漸沉入一種刻板的平靜。九月依舊埋首在永無止境的活計里,可她的世界卻悄然變得不通了。